苍蝇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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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苍蝇的上方出现了一只手掌,一个声音吟诵:“现在你是一头大象。”紧接着,钟面上的秒针还没能向前猛拉一两下,这事就……发生了:那苍蝇的小脚踝嵌入大象的脚掌,同时,它内卷的黑线般的口器伸展成一个巨大的灰色象鼻。然而,这个奇迹却有一种未完成性或业余性,是一种令人震惊的“非也”。如果有心理学家把他的眼镜戳到这只新的被大象化的动物的厚皮下面,就会立即发现,苍蝇的极微灵魂根本没有听到“现在你是”,那触到它的皮肤的奇迹并没有触及它的灵魂。
结果是:一头有着苍蝇灵魂的大象——苍蝇大象。
2
一般情况下,昆虫能适应所谓的变形。但这一次,当苍蝇发现自己置身于三千五百磅的身躯时恐慌得发狂了。毫无疑问,这就是童话里那个可怜的家伙感觉到的:他在自己舒服的小屋里入睡,但一觉醒来——按照仙女的意愿——发现自己在一座宏伟的宫殿里,巨大的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在新的身体里游荡一会儿,这苍蝇已经累得半死,还迷路了,被无数的问题折磨着,它的灵魂痛下决心:
“生活不是玫瑰花床。大象也得生活,比我们这些苍蝇的生活强点儿。好吧,我……我怎能不是大象呢,哎呀!”
一切就这样开始。
3
这只昆虫用大象的仁慈眼神扫视周围,注意到一个摇摇欲坠的破旧的圆木小屋,一扇窗子还透出惹眼的微光。
“噢,来跳过那扇玻璃!”
随即它雀跃。咔嚓!那扇窗户粉碎,小木屋也散成碎片。
苍蝇大象只是扇动了几下耳朵:奇怪!
那时正是春天。一个漂亮仙子轻掠过草地,没有折弯一片叶子。仙子以温柔的手指捋平花蕾上的花瓣:花朵就绽放。桦树上茂密的叶子尽情地变绿。
“多可爱的一棵小桦树。”多愁善感的苍蝇大象感叹,挥动它欢快的足。纤细的树苗卷曲着,呻吟着,逐渐凋零的嫩叶低语着什么,然后枯死了。
四足深陷入泥沙中,苍蝇大象开始痛苦地思索。如果不是因为这笨拙的奇迹——它可能会被顺着低垂的象鼻涓滴而下的泪水淹死。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恐惧的心怦怦狂跳。为回应这心跳,两只缠绕在阳光金线里的微型薄翅,开始在蔚蓝的春日气息里震颤——这对翅膀,在这场奇迹发生之前,苍蝇大象曾热烈而温柔地爱过。
一瞬间,春天更有活力了;一瞬间,阳光强烈得仿佛两个太阳同时闪耀,象鼻擦干它的眼泪,向着亲爱的小翅膀伸过去。不仅是象鼻,整只苍蝇大象都在寻找过去的爱抚,将身体和灵魂紧偎在它的挚爱之上。一瞬间的喜悦……接着是战栗,它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圆,这只可怜又惊惧的苍蝇大象站在一个小黑点上,盯着粘在那上面的一对小翅膀。小翅膀抽搐着——一次、两次——不动了。化为大象的小生物的耳朵里,一只惊恐的小号怒吼了一声。这生物的灵魂开始沿着它巨大的身体狂奔,急欲突破那层灰色的厚皮。
“受够了!我想回家,回到原先黑漆漆的苍蝇缝里。”
4
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不是很有趣。搜遍整片大地,筛过这颗行星上一粒又一粒的尘埃,这只苍蝇大象最终发现了它那被沙尘淤塞的、狭窄又轻盈的家:它的旧居。
苍蝇大象开始往里匍匐:但是,唉!那裂缝用一种轻微的尖声叫喊,叫喊着,不让它进去。
直到今天,可悲的苍蝇大象仍站在它那老旧的、舒适的裂隙之上。它哪里也去不了:既不能去往开阔地带,也不能回到轻快的裂缝里。
19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