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糖往事和甜城今生

“抿甜”是四川话,“很甜”的意思。在甜城内江,“抿甜”是一种味觉,更是一种生活。

1.

来到市中区龙门镇梁家坝的甜源蔗乡,仿佛时光倒流。在曾家院子,照壁虽有些破损,但典雅依然,堂屋高大的青瓦屋顶,连接起天上的云彩,地面平整的方形石板已经坑坑洼洼,那是岁月的痕迹。大门面对着日夜奔流的沱江,背后是一大片甘蔗林。坐在曾家院子,习习凉风中,我思绪如篙,向着历史的深处回溯。

不知谁第一个感知到甘蔗的甜?不知谁第一个驯化甘蔗?只知道四川的甘蔗种植始于战国时期,到晋代已经普遍种植,地处沱江流域的内江当然不会缺席。

唐代贞观年间,佛教从印度经拉萨传入四川,带来了芦蔗和制糖技术。在中国,芦蔗为内江地区独有,甘蔗专家骆君骕认为:“内江是印度蔗糖技术传至中国的第一个据点。”

相传在唐代,内江开始用蜂蜜浸渍果品,析出水分,多了香甜,还可以长时间存放,生产的蜜果成为珍品,也是蜜饯的雏形。后来有了甘蔗,用蔗糖替代蜂蜜,制成的蜜饯色鲜味美。宋代,内江大面积种植甘蔗,《太平寰宇记》卷七十六就有记载。

2.

明末清初,四川遭受战乱、天灾及瘟疫,甘蔗几近绝种,内江也不例外。一个偶然机会,一个人“甜”了一座城,这个人就是曾达一。

曾达一是福建长汀人。由于天旱收成差,当地的规矩是,一家之主吃干饭,其他人只能喝稀饭。某天曾达一干完农活,饥肠辘辘,见厨房有一碗香喷喷的干饭,狼吞虎咽下肚,却受到惩罚。从四川回家探亲的铁匠二叔为曾达一打抱不平,他说四川都是干活的吃干饭,东家宁愿自己吃稀饭也要保证干活的有力气。曾达一记住了四川这个富庶之地。

康熙四十八年(公元1709年),曾达一跟随铁匠二叔到四川。一路上,叔侄俩只点饭,不点菜。店家问及缘由,他俩异口同声道:“我们有盐蛋下饭。”实际上叔侄俩是为了节约,拿盐蛋做做样子,饭后用纸将蛋孔糊上继续赶路。

到了内江,曾达一勤扒苦挣,积累了一些财富。康熙五十五年(公元1716年),曾达一把父亲接到四川,他们嫌内江城边的岛湾面积小,不适合农耕,而且离城近,怕子孙学坏,于是变卖岛湾的土地,到梁家坝买下一片荒地,开垦种植,开启了曾家祖业。曾达一的碑文载:“达一祖者,梁坝创业祖也。”

在内江生活久了,曾达一意识到,内江的气候、土质与长汀相近,就连菊花也都是在农历九月盛开,应该适合种甘蔗。趁回长汀迁祖先骸骨的机会,曾达一请了两个制糖匠人挑着蔗种入川。

种蔗制糖,让曾家迅速在沱江边兴旺起来。

3.

乡邻争相种植,迅速扩散到沱江流域的资中、资阳、简阳等地,沱江两岸“三里一糖坊,五里一漏棚”。从清代中后期开始,内江同福建、台湾并称为全国三大糖业基地。清后期,内江县种蔗面积占总耕地面积的50%左右。资中、资阳、简阳三县在沱江两岸三十里以内,甘蔗种植面积达到耕地面积的70%—80%。

民国时期,四川军阀割据,战争频繁,关卡林立,交通梗阻,内江糖业渐渐没落。

1937年“七七事变”后,沿海省份沦陷,外糖不易进口,各地翘首以待川糖,处于内地的内江糖业迅速发展。1940年,内江全区甘蔗种植面积45.8万亩,蔗糖产量13.2万吨,占四川的55%、全国的25%,达到历史最高水平。

战争和交通所需燃料紧缺,内江人用制糖的副产品废蜜制成酒精支持抗战。1942年,内江县产酒精476.3万公升,总产量占全国酒精产量的1/4,“地球牌”酒精的质量居全国第一。资中酒精厂生产的“无水酒精”可供飞机作燃料。李约瑟曾到内江考察酒精生产,他发表在《自然》杂志第153卷的文章中这样赞誉内江:“动力酒精的生产曾为封锁的中国运输燃料的供应做出过贡献,并因而明智地受到鼓励。”

这一时期,内江蔗糖业出现“三个全国第一”,即第一个甘蔗试验场、第一个甘蔗产销合作实验区、第一个蔗糖专卖事业局。1944年,成都、重庆的银行、钱庄在内江设立分支行(庄)的达41家,他们在成渝两地的贷款利率,也随着对内江糖业贷款利息的大小而变化,因此,内江不仅是沱江流域糖业中心,同时也是沱江流域的金融中心。

1944年,冯玉祥将军在《内江人颂》中写到:“全县献金五千四百万,还有许多金戒和方糖,真正是忠贞无比义胆侠肠。”1945年秋,丰子恺称赞内江:“糖果家家有,甘蔗处处载。世上茹苦者,应到内江来。”

著名作家沈从文曾在内江县参加土改工作,他在家书中兴奋地告诉家人他的内江印象:“水名沱江,大如沅水,两岸肥沃无可比拟,蔗园橘子园都一山一山连接……”

4.

内江糖厂,是内江糖业走向现代化的标志。

1956年3月,在内江椑木镇建成日榨1000—1500吨大型机械化糖厂——内江糖厂,这是我国自行设计、制造、安装的第一座大型机械化糖厂,为“一五”计划全国限额以上694项重点项目之一。到1957年底,内江制糖业日榨蔗能力达2840吨,为全国之冠。

1958年3月27日,毛泽东主席从成都乘火车去重庆。专列停靠内江专区资阳站,紧靠车站的就是一块甘蔗地。毛主席跨进这块地里观察许久,对身边的人说:“甘蔗这东西是重要的经济作物,应很好地发展。”

1958年3月7日,周恩来总理在内江火车站购买蜜饯。亲历者周义路在文中写到,“周总理看了看,喜悦地说,嗯,色泽、香气都不错嘛!周总理用手朝蜜饯划拉一下,说:每样都给我称一点。”

内江糖厂厂区内,学校、医院、电影院、球场、商店……样样齐备,是一个生活着上万人的小社会,职工、家属以“内糖人”而自豪。一个上过战场的转业干部,征求他的安置意见,不去公安局,不去税务局,直接选择到内江糖厂。

但遗憾的是,由于没有跟上改革开放的步伐,内江糖厂说没了就没了。杂草铺满地面,藤蔓爬上墙壁,昔日的人声鼎沸变成寂然无声……

那么,“甜城”还会甜吗?内江人有苦涩、有不甘,想办法、找出路。

当内江打造出“中国血橙之乡”“中国无花果之乡”,当内江推出“甜城味”系列产品,当内江城市形象LOGO——以汉字“甜”为创意、融合“大千”“内江”四个字的“内江印”正式亮相,当老父亲说“赵老师麻饼”还是老味道,当飞机上把“黄老五花生糖”作为甜点发送……人们知道,“甜城”内江又回来了,而且多了品牌、多了健康、多了文化。

故事的结尾和新开始是:2023年,甜城内江被中国食品工业协会授予“中国甜食之都”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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