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儿

作者: 光宇

离滨河不远处,有一个占地两亩多的三层独立别墅,楼虽不算高,但视野开阔。因为这一带都是百年前的老建筑,最高的也只有两三层,所以站在别墅的露台上,北可以看到钟鼓楼,东可观滨河两岸的风景,这地方该是滨河少有的风水宝地。在别墅宽大的客厅里,金老爷子正戴着他那金丝边老花镜,坐在茶几旁,不紧不慢地挑拣着刚从自家院子里采来的野菜。他一直坚信春天的这头茬野菜比啥药都好,消炎祛火,养肝清心,平肺明目,好处多多,真可谓“金不换”。他不仅自己吃,还要分给孩子们一起来享用。这不,他把择好的野菜分成四份,自己和每个孩子各一份,当然,出国的两个女孩没在其列。

此刻的金老爷子心情特别惬意,倒不是因为采摘的野菜,而是为大儿子梓轩和老三梓墨感到骄傲。自从他们哥儿俩接管家族企业后,两年多的时间,业绩指标直线上升,特别是梓墨更胜一筹。金老爷子打心眼儿里为他们高兴,更佩服自己的眼力。哥儿俩的成就,让老爷子特别有面儿,知子莫如父嘛!至于那家里的传家宝给谁,好像心里也有数了。高兴之余,他情不自禁地哼唱起《定军山》中老黄忠出场的唱词:“末将年迈勇,血气贯长虹……”

两年前,77岁的金老爷子因家业越来越大,而自己的精力却越来越不济,决定把打拼了多年的家族企业,一部分交给了梓轩,另一部分交给梓墨。金老爷子有五个孩子,老大、老三、老五是儿子,老二、老四是女儿,三男两女,注定金老爷子多子多福。但这也让金老爷子在选定接班人的问题上着实费了一番心思。首先排除了两个女儿,她们都在国外。只能在三个儿子中间选择,若只选一个儿子怕扛不动,最好两个。掂量来掂量去,老大和老三算是让老爷子比较中意的,老五是警察,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金老爷子就这样决定让老大和老三辞职回家接了班。

两个儿子虽然性格各异,但干活儿的拼劲儿和做人的本分都随金老爷子。老实憨厚的梓轩,从国有大企业回归家族企业,秉承着老爷子“和气生财、赚钱有道”的教诲,参照正规企业的一系列严格管理措施,把两个酒店和十几个连锁食品超市干得红红火火。脑筋活络的梓墨,更将他多年在合资企业学到的营销本事运用到海城和北京两个食品厂的拓展经营上,突显出他的才华。在保持原有产品种类的基础上,梓墨不断开发新产品、注册新专利,甚至一度出现新开发产品供不应求的景象。哥儿俩在生意上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但实际上也在暗中较劲儿,看谁能得到老爷子的更多赏识。赏识度越高,被老爷子视为“命根子”的传家宝贝,就有可能落入谁的囊中。再者,从企业长远发展方向看,他们隐约感觉老爷子将来有可能会把食品厂、酒店和食品超市合并为一个企业集团,所以,谁得到老爷子的青睐,谁就可能是未来集团的“印把子”。金老爷子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嘴上不说,但心里有数,对两人的表现都非常满意。两年来,梓轩经营的酒店、超市纯利润超过五千万元,梓墨管理的企业利润额则突破了一个亿,这样的业绩比老爷子自己做董事长时几乎翻了一番。

可争强好胜又好面儿的梓墨,并不满足于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的发展,总想力拔头筹。他不仅进一步加快新品研发速度,而且还在市场拓展方面也加大了力度。在全面占领海城本地市场后,他又相继向北京、上海、广州等一线城市挺进,市场销售形势一片大好,这一系列举措使金老爷子对他更加青睐。市场扩大了,随之问题也来了,产品供不应求,需要扩大再生产,可食品厂回款慢,资金一度出现紧张。梓墨这下犯了难,他实在不敢违背金老爷子“有多少钱干多少事儿,不贷款做买卖”的严训。没辙,他只得到家里来找老爷子想办法。金老爷子听了梓墨所述的情况后问他:“你需要多少钱?”“五百万。”梓墨回答。金老爷子一听,这还算事儿?他随即便从酒店和连锁超市调集了五百万资金给食品厂。老爷子发话了,梓墨得到了大哥的资金支持,扩大了厂房面积,更新了设备,两个食品厂形势可谓蒸蒸日上。

为了尽快回款并保持市场稳定,梓墨出差的机会越来越多,结交的范围也越来越广。梓墨到广州找代理商王天催要欠款,王天不敢怠慢,在白天鹅宾馆宴请梓墨。吃饭时,王天带来一个叫袁博的人作陪,并介绍说他是一位民国名人后裔,梓墨对此并没当回事儿,只是向对方礼貌地客气了一下,白胖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浅笑。心想:就吹呗。坐定,王天向袁博介绍:“金总家在海城是数一数二的民营企业,资产近十亿,生意遍布大半个中国。”这两句话让袁博心里一颤。席间,觥筹交错,不到50岁的梓墨气场压人,话虽然不多,但每句话都有很强的震慑力。再看那袁博,虽借酒劲儿,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玩收藏的故事和趣闻,但眼神却时不时地瞄着主宾位置上的梓墨。梓墨对眼前的这一切根本不屑一顾,只管自己尽情地吃喝。

酒足饭饱,三个人还没尽兴。于是,王天又拉着梓墨去了洗浴中心做按摩。在为袁博按摩时,按摩小姐嫌他戴的玉坠碍事,便随手摘了下来,丢在茶几上。袁博见状不由得大发雷霆:“小心点儿,摔坏了,你赔得起吗?”在一旁的梓墨心想:小气鬼,为了一块破石头至于吗?老子一块手表就值三十多万呢!到了更衣室,那袁博还在抱怨:“刚才她差点儿把我的玉坠摔坏了,心疼死我了。”梓墨始终未接话茬儿,他从心里看不起袁博。

送梓墨回宾馆的路上,袁博又唠叨起自己这块羊脂玉的玉坠,并递给梓墨看仔细。梓墨嫌他贫气,但又不好推辞,只得随手接过来佯装端详。梓墨虽然不懂行,但近处细看,确实觉得这玉坠挺精致圆润,便顺口问了句:“这玉坠有啥讲究?”袁博看到梓墨好奇的样子,一直紧绷着的脸才又有了笑容。于是便扬扬得意地炫耀起来:“您看这玉坠的成色和雕工绝对上乘,玉坠上是只蝙蝠,它落在这个方孔上面,顾名思义就叫‘福在眼前’。别看这玩意儿小,它寓意深厚,少说也能值二十万。”梓墨听了心中不悦:“袁总,这么贵重的东西,您赶紧收好,别让我一不留神给摔了。”说着就把玉坠还给袁博。袁博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赶忙说:“金总言重了!瞧您说的,这个小玩意儿,没有什么的,我才不怕您摔哪!您要不嫌弃,算是我的一点小意思,做个见面礼啦!”“不行不行,太贵重了!我可接受不起。”他们在车里推来推去,一个坚持要给,一个坚决不要。此刻,王天在旁边发话了:“金总,您就给他个面子啦,难得他出回血哟!”“就是就是,金总,这些小玩意儿,我那里还有许多,咱就是干这行的嘛!”袁博讨好地对梓墨说。

到了这个地步,梓墨也只好收下了,随后用手轻轻拍了拍袁博的肩膀,说:“谢谢袁总,让你破费了!”说着,梓墨白胖的脸展颜一笑,让袁博减轻了不少心理负担。“金总,认识了就是朋友,咱多联系啦!”袁博借机说。“必须的,必须的。”梓墨话音刚落,袁博继续操着带有广东味的普通话说:“讨张金总的名片啦!”梓墨打开手包,随手递了张名片给他。

这种事,在生意场上算是常有的,梓墨并没有当回事。直到后来,在海城文物鉴定家冯良先生那里才知道,这的确是块好玉,市场流通价格一般在五十万左右,看来袁博还真没吹牛。

从广州回来两个月后,梓墨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这电话是王天打来的,说他和袁博最近要来北京,找故宫博物院的专家鉴定几件文物,顺便到海城来看看他,梓墨爽快地答应下来。这主要源于和王天这几年愉快的合作,以及袁博送他的那个玉坠。此时的他,觉得王天、袁博都算是实在人,够朋友,特别是那个袁博,一见面就给了自己那么贵重的礼物,无功受禄,倍儿有面儿。同时,善钻营的梓墨,也想丰富丰富文物方面的见识,便对王天说道:“您定好具体时间地点,告诉我一声,我到北京去接你们,同时也跟着去开开眼。”两人在电话里相互客套着……

约定的日子到了,梓墨开着自己的奔驰S600,并特意穿了身新款的西服,一本正经地来到酒店。他按响了9999房间的门铃,前来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足有一米九的大个子。梓墨随着大个子走进房间,看到房间中的陈设,见过世面的他,心里还是不由得一惊。这是一套豪华的总统套房,至少有六个房间。王天正在一间宽敞气派的大会客厅与一高个儿年轻男子闲聊,见梓墨进来,立马起身迎了过来,相互拥抱后,恭敬地请梓墨上坐,并没有正式介绍两位大个子,只是随意说这是两个小老弟。不一会儿,袁博从里面的房间出来,边走边热情地跟梓墨打招呼:“金总好金总好!不好意思,刚才内急,我在洗手间。”相互寒暄后,便倚在沙发里一边喝着路易十三一边聊天。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门铃再次响起,大个子再次去开门。袁博和王天均站起身,梓墨也随之起身站立。这时,只见进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六十多岁,戴金丝边眼镜,身着唐装,脚蹬千层底儿布鞋,花白须发的长者,一看就是大家,浑身上下带着范儿。紧随其后的是一位身材高挑,身穿白色绣花旗袍,二十多岁端庄艳丽的女孩。袁博见到他们诚惶诚恐,躬身上前连称“戴院长好”。被称为戴院长的老人家向大家点了点头,心安理得地坐在了客厅的主座。随后给大家介绍起跟他来的女孩:“这是我的助理黄奕。”女孩大方得体地向大家点头致意。这时,袁博也不再喝他的路易十三了,赶紧吩咐人给戴院长沏上特意托人从武夷山弄来的大红袍。这时刚刚落座的戴院长忙摆手:“喝茶不急,我倒是想早点见识见识你弄到的宝贝。”他迫不及待地说。听戴院长这么一说,袁博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引导戴院长来到另外一个房间;然后,吩咐两个大个子分别拎出个大密码箱,轻轻放在宽敞的老板桌上。此时的梓墨才明白两个大个子的身份——保镖。打开密码箱,里面是黄绸子包裹的几件戴院长所说的宝贝。袁博亲自将黄绸子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梓墨从远处观看所谓的宝贝,不过是几件土得掉渣并不起眼的陶器。只见戴院长捋着胡须围着桌子不停地转圈,前后左右仔细地端详,还时不时地拿起放大镜观察比对。袁博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忐忑得七上八下的。约莫两袋烟的工夫,脸上渐渐洋溢出喜悦笑容的戴院长,频频点头并自言自语道:“好东西,好东西呀!”然后,故作神秘地向众人解释:“先秦时期的东西,没想到保存得如此完好,绝对价值连城。”此时,大家惶恐不安的心才算放了下来。接着,戴院长又冲着袁博得意地一笑,说:“你发大财了,随便一件就得几百万哪!”袁博听了这番话,就像得到了大人奖赏的小孩,美得屁颠屁颠的。一边频频向戴院长作揖,一面谄媚道:“经您老这慧眼把过关,我就踏实了,咱们晚上一定好好地庆贺庆贺!”

梓墨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有些蒙,心中暗想:什么跟什么呀!随便一件就几百万,真值那么多钱吗?他没有作声,静观其变。此时,梓墨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这个电话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他怕扫大家的兴,一头钻进了洗手间。电话是海城的食品厂厂长打来的,说环保局的人到厂里来检查,提出厂子排出的废水有污染,要罚款。梓墨一听,不耐烦地对厂长交代:“你们看能整改的,先按要求整改。不行,跟检查的人商量,能少罚点就少罚点。”然后,赶紧撂下电话回到房间。

晚宴是在地安门附近一个具有中式园林风格的饭店内进行的。虽是在北京,但庭院里的小桥流水在幽幽灯光的映衬下,凸显出南国的迷人景色,加上餐桌上的铁盖茅台和燕鲍翅,着实体现出主人高规格的安排。席间,袁博等人众星捧月般轮流敬戴院长酒,梓墨则不冷不热地随声附和着。老爷子不胜酒力,每次都点点卯而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戴院长指着始终少言寡语的助理黄奕说:“大家这么盛情,你代表我敬敬大家。”老爷子发令了,黄奕起身敬了大家一杯。袁博他们一看戴院长发话了,于是纷纷起哄:“美女敬一杯可不行,怎么也得打一圈。”黄奕是个见过世面,皇城根儿下长起来的北京妞,见这阵势也不含糊,爽快地打了一圈,大家又回敬了一圈,这样一来二去,黄奕可就喝多了。醉意蒙眬的她,在夜晚灯光的映衬下,白净的脸颊透着红晕,别有一番风韵。特别是美酒让美人抛去了白天的矜持,更显妖娆妩媚。戴院长借机说,“太晚了,就到这儿吧!”“黄小姐喝多了点,后院有休息的地方,您二位要不先休息会儿再走?”袁博巴结道。戴院长看了看略有醉意的黄奕,顺坡就下:“小黄是有点儿喝多了,休息一下也好。”袁博心领神会,立马亲自领着戴院长来到一处配有全套明清家具的房间,随后知趣地离开了。

再说梓墨,接完电话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虽没有在大家面前表露出来,但细心的王天还是看出点端倪,就问梓墨:“金总,饭前电话里发生什么事了吗?”“没有没有,厂里的一点琐事。”梓墨答道。王天的这一问,彰显了他对自己的关心,更让梓墨感觉王天、袁博够意思讲面儿,于是便想回报一下,为他们结下账。他让服务员把账单拿来,一看三十多万的饭费单子,顿时有点见傻:吃顿饭会是这个价。他暗自叫苦,心里真有点舍不得。之前在海城请客吃饭,吃出花儿来,也不过一两万,他过去的确没见过这阵势。就在梓墨犹豫的刹那,袁博正好赶回来,一把抢过梓墨手中的账单交给手下人:“这点儿小钱,金总就甭管了,我卖个小物件,钱就全回来了。”他对梓墨半开玩笑说。随后,他们来到了棋牌室。牌桌上,袁博又不由自主地炫耀起来,“近来财运不错,这几件我看不准的东西,戴院长‘咬了牙印儿’,少说也能赚个千八百万,实在开心!”大家尽兴地聊着玩着,梓墨赢了不少钱,王天直夸他手气好。袁博则接过话茬:“熬灯费油弄这点小钱,对金总来说,就是洒洒水啦!陪咱们消遣。不过金总,您要喜欢玩儿,也可以业余时间玩玩文玩古董,那才叫有意思……”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