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也是你

山里风大，衣物常有沙土。在此长大，心里总生出莫名的自卑。我常像山一样沉默，少与人言语。跟随父母入城读书后，更是如此。

“你当班长吧，协助我处理一些班级事务。”开学第一周，梁老师走到我跟前，给我下了命令。这随即引来一阵窃窃私语。我有些震惊，也有些为难，我不想和人打交道。

梁老师是我的班主任，教语文。为人温和儒雅，但做事雷厉风行。

“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收水费。当时大家喝的是桶装水，需要自费购买。收到任务后，我心里不断措辞，不断给自己加油鼓劲。终于在课间活动时间，我战战兢兢地走上讲台。台下乱哄哄的，同学们时不时打闹着，只有前排的少数人注意到我。

“大家安静一下。”我的声音虽有些小，但撞停了吵闹。大家齐刷刷地呆在原地，瞅向我。

“班主任让我通知大家交一下水费，每人三元，由语文组长收齐后交给我。”我声音微颤，语速稍快，调皮的同学调侃着：“啥？”我竟破天荒地微笑着，看向他，重复了一遍。大家听清后迅速行动起来。

回到座位后，我竟有一丝开心满足，下意识地整理长刘海时，才发觉脸烫烫的。好在皮肤黝黑，遮住了这一切。

组长收齐后交给我，我慌乱地整理着，仔细清点几遍，发现有一人未交。我又让同桌数了一遍，还是少一人。到底是谁没交呢？是有人没听到通知？还是有组长包庇？现在也无从查起。我回顾了一下自己的收费流程，发现缺少了签字确认的环节，这只能自认倒霉。我心里盘算着，下次收费时，应让组长签字，并且自己要数钱确认。我不舍地抽出自己的三元零花钱，添补进去，算是交的“学费”。

我兴冲冲地交给梁老师。“干得不错！”她并没有数钱，而是向我投来满意的笑容，鼓励我再接再厉。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梁老师讲到《观刈麦》时，我陷入焦灼的麦收“战场”中出神。她点醒我：“你能不能给大家讲一讲麦子啊？”

“麦子全身都是宝。麦子青时，可以烤着吃，很香。麦子黄了，收割后能碾出麦粒。麦秆粉碎可以与泥土混合砌墙，也可以作引柴。麦粒脱壳磨成粉，就能蒸馒头，擀面条，做糕点。”我洋洋洒洒地讲了很多，意犹未尽。她很开心，频频点头。

之后她给我分派了很多任务，如部署大扫除，代表班级开年级大会。我尽心尽力完成，并在一次次磨炼中逐渐老成。

一个月后，我这个班长被“免职”了。她又指定了新的人选。“继任者”有些笨拙，我积极地配合，乐此不疲。之后月月换班长，几乎每个人都体验过当班长的滋味。

临毕业时，她赠了我一本书，那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书本有些泛黄，却被精心包裹着。很遗憾，毕业的喜悦冲昏了我，书被抛之脑后，我并未翻起。

多年后，我收拾旧物，又见到了赠书，翻开才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潇洒地书写着，“你的文字有些悲观，浸染着苦难的生活。我曾经也是你，我相信苦难不会压倒你，愿你像书中少平那样走出去，寻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有些后悔，没能早一些看到。我拿起书晃了晃，想搅动起更多关于那时的记忆。倏地，书里掉落三张崭新的一元人民币，它们平平整整地铺在阳光斜照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