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姐姐漂亮的我,陷入“容貌自卑”的十二年
作者: silver moonlight我在医院医美科候诊时,遇到了一位不太常见的病人——一位大概才上初一的小男孩,坐在不远处。护士询问时,我听到坐在他身旁的母亲说:“小孩长青春痘,非要我过来陪他看一看。”护士调侃:“哎哟,这么小就懂得爱美呀?”
小男孩耿直地回答:“我觉得这样不好看,我就想治好。”底气十足的声音响彻走廊。时间一下子将我的记忆拉回到十年前,而他正好成为我的对照组。如果年幼时自己可以再选择一次,我一定会像这位小男孩,在容貌最自卑焦虑的时刻勇敢地去面对。
我从小就长着连心眉。小时候我的两条眉毛就长得直顺且茂密,但旺盛的毛发不受控制一路蔓延到了眉心,架起一座稀疏的小桥,通向另一侧眉毛。
起初我也没有意识到这种“异于常人”的眉毛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多大影响。但小学一年级入学不久,我就毫不意外地收到“原始人”“大猩猩”这类侮辱性外号,但那时候班里绝大多数同学,都被分到了一个略带侮辱性的外号。我虽然内心不满,可是一想到许多同学也在和我承受同样的外号之苦,再去向老师告状,只会显得小题大做或者遭到孤立,我就默默忍下了这份恶意。
直到三年级时,我才真正因为它感受到强烈的“被排斥感”。那天体育课下课后,我身边两个玩得最好的死党,忽然走到我身边说:“××,你还是把眉心的毛剃一下吧,你这样长得很奇怪,我们都不好意思跟你走一起。”听到最好的朋友说这句话时,我当下觉得羞愧不已,也正是因为连她们都这么说,才是最绝望的。
放学回到家后我大哭不已,把自己关进厕所,一边泪流满面,一边拿起妈妈桌面常放的小镊子,一根一根地把眉心几簇突兀的眉毛拔掉。拔眉毛的过程非常疼,我能看到钳出的眉毛底部有粗黑的结实长根,告诉我它们不想走。
那一年,我年仅9岁。
解决了眉毛问题,我的容貌自卑这件事暂时被搁置了一段时间。但另一轮容貌自卑就像水缸里压不住的水瓢,在一次次议论中还是在我心底生出——因为我的嘴太凸了。

《仙剑奇侠传1》里刘亦菲的绝美侧颜,也被搬到网络上成为检验美女的标准:从鼻尖放一手指,能碰到下巴而不碰到嘴唇,就是颌面标准的完美侧脸。那时我们几个好朋友都做了这个测试,她们都能符合标准,而我的食指首先碰到的,永远都是嘴唇。直到后来网络更发达了,我才明白自己得到的是“凸面型颌面+下巴后缩”的颜值土气大礼包。
初一时我就萌生了正畸的念头。在我的要求之下妈妈带我去了她常去的口腔医院。在经历拍片、检查、诊断后,医生说我确实有些凸嘴,并给出了一套整牙方案,价值4万元。
听到要花几万元时,妈妈的情绪反应比想象中还要大。
她当场开启对峙模式,提高了音量对医生发出N连问:“4万元啊?这也太多了!”“就不能便宜些吗?”2011年家里经济刚刚好转一些,但4万元对我家来说还是一笔巨款,妈妈跟我说家里拿不出这笔钱,我自然也无力去坚持,尴尬地与医生四目相对,最后悻悻地从医院离开。自此我把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到了大学,我的感情之路屡屡不顺,我总是有意无意将其归为自己的颜值问题。但故事到这里,我并没像童话里的灰姑娘,也没有女巫,替我来一场舞会前的华丽变身——因为自卑的种子已深深扎根在自己心中,我抑郁的倾向也变得严重。我曾多次去过大学的心理咨询室就诊,从咨询师口中明白自己是那个“配得感”极低的人。“不配”这个信念一直与我心中积极的想法打架,让我活成了一个拧巴的人。
从小我和姐姐就像是一对相互竞争的选手。我和她的年纪只相差一岁半,有姐妹之名,无姐妹之实。姐姐长相周正,性格外向活泼,一直以来都更得爸妈和亲戚朋友喜爱,而我就像姐姐这棵大树下的阴影,长相怪异,性格内向,我曾试图用学习成绩好来获取父母关注,但最后发现比起关注我,父母还是更愿意关注姐姐。
我一边觉得自己努力了也不配得到关爱与重视,一边又坚定认为父母的差异对待源于自己的外貌性格,既然抓到问题根源就该直击痛处。观念两相对冲,我原地踏步。加上彼时热播的《甄嬛传》里,甄嬛那句“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的金句早已深入人心,我早早把“反容貌焦虑”当成一件时尚单品佩戴在身上,却忘了具体情况该具体分析。如果容貌自卑就是自己的病因,并且不难解决,那再装作没看见、绕过这个原因解决问题时,无异于走进一间房间,而明目张胆地忽视房间里的那头“大象”。
其实当年如果能早点想明白,成年后对我负责的方式是早点直面内心的矛盾,自己解决、不做过多内耗,人能成长得更快。
后来我在父母的安排下,见过一个相亲对象,男生近乎沉默地和我吃过一顿饭后消失无影,这更让我确信是自己的颜值问题,终于下定决心重新去正畸。而母亲见我年纪不小,又经历相亲失败,终于忍不住直白地说:“你应该早点去箍牙的。”我反驳道:“初中时我就想做,是因为你说太贵才不做的。”
“我哪里说过太贵不做了?我没说过。”
妈妈幽幽地说出这句话时,我仿佛又看到了十二年前她大声和医生对峙的场景,那一记写着“都怪你”的回旋镖从那天飞出,在我十几年后回头时,以猝不及防的方式正中我心口。年幼时选择对父母经济的谅解,却成了成年后刺痛自己最深的那把刀。
我在当天就迅速挂了医院口腔科的号安排做正畸,这也是我第一次由心萌生勇气去面对自己的缺陷。
妈妈的遗忘,与我当年不够坚定的“自私”,才使得始于童年的容貌自卑拖到成年才解决。成长过程中,我感受到了异样的相貌给自己带来的不自信,也共情到了容貌自卑的女性群体,她们心里的悲伤。
女性追求美、不想吃外貌的亏这件事并没什么错,错的是不问前提就粗暴地将这种行为归类为“服美役”,或者直接将这群女性定义为“助长女性被剥削的帮凶”。当一个社会里任何人都有追求美的自由,也有不迎合美的自由,居于其中的人们才能得到真正的平等,而我相信,这一天终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