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房:父母监管的法外之地?
作者: 穆牧当孩子深陷电子屏幕的诱惑时,家长该如何应对?严密监控能否解决问题?学校教育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 教育需要与时俱进 |
结束上午的授课后,迪特·吕蒂曼在办公室里接受视频访谈,讲述他心目中与时俱进的学校应有的样子。这位瑞士教育家教授德语、法语、数学以及没有被纳入任何教学计划的“应对生活挑战”课。
在苏黎世开办“尤特斯特拉斯综合性初中”也是吕蒂曼的主意。从1981年开始,孩子们就被分成跨年级的小组全日制学习,六年级之前都不会有成绩评分的压力。学生可以带手机进入校园,但每天早上都要放入衣服兜里,再挂在衣帽架上,只有学习需要时才能拿出来。学长学姐们也会给年纪较小的学生上课,并在这个过程中学到难得的一课。在“应对生活挑战”课上,学生们分组讨论生活中遇到的具体问题,例如与父母分离、朋友之间发生冲突、忧虑或者惊恐发作等。吕蒂曼表示,学校是社会化教育“最重要的工具”,因为不同家庭背景、性格和资质的学生在这里共同学习。在最理想的情况下,除了数学和拉丁文之外,学生们还能学到团队合作精神和协商解决问题的能力。
吕蒂曼是《童年,别太担心》一书的11位作者之一。教育学、发展心理学、儿科、传播学、政治学和心理学领域的专家们齐聚一堂、集思广益,在以“为了孩子”为主题的智库研究中将各自的研究成果和实践经验汇编到一起。对于如何让今天的孩子们健康发展,他们写下了自己的设想。这本书能帮助成年人更好地理解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以及成年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 被高估的父母影响力 |
该书的观点认为,父母往往会大大高估自己对后代的影响力。只有当父母停止以推土机的方式为孩子铺路——有时可能是一条歧路,孩子们才有机会成长为真正独立自主的个体。
儿科医生奥斯卡·杰尼创办了关于童年的研究智库,这位苏黎世大学附属儿童医院儿童发育科的主任是雷默·拉尔戈教育理念的后继者,后者因其畅销教育书籍《婴儿时期》而闻名。拉尔戈主张在子女教育上应保持冷静,停止揠苗助长。
杰尼认为,拉尔戈的理念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发现,很多孩子过得相当糟糕,因为大人给他们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导致他们缺乏安全感。儿童发育科的候诊名单上有大约2000位小病人。他们的父母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孩子总是吵闹不休或沉默寡言?他是不是有学习障碍、得了多动症或者发育迟缓?
杰尼注意到,在面对孩子的健康问题时,这一代父母正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在个性化的社会中,父母几乎要对孩子生活中的一切负责,同时还要面对与其他家长比较的压力,因为总有孩子比自己的孩子更多才多艺。另外,他们还得帮助孩子抵抗数字世界的诱惑。
“这对父母来说当然是沉重的负担,”杰尼说,“而父母仍然尽心尽力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这位儿科医生认为,父母们的担忧合情合理。很多研究表明,童年时期的经历往往决定了一个孩子能否拥有美好的人生。
然而,并没有可以确保童年幸福的秘诀。“我们不可能主动规划和掌控子女的人生道路,也无法确保他们能够成功。”杰尼说,“他们对什么感兴趣或者学习何种职业技能,会受到他们的天赋及所处环境的影响。”只有在童年时期,孩子们才会乖乖听从父母的教导——越长大,其他方面的影响就会越大。
“孩子年纪越长,父母对他们的控制力就越小。”杰尼说。作为一位父亲,他也有同样的经历。他的经验表明,大多数情况下,孩子们都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父母能为孩子做的,就是成为他们坚实的依靠,随时倾听他们的忧虑和苦恼。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感受到“浓浓的爱意”。
| 数字媒体:禁绝还是拥抱?|
《童年,别太担心》一书的另一个重要观点是,孩子们有权使用数字媒体,刻板教条地限制使用并不能让他们自动学会以健康的方式与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打交道。
丹尼尔·瑞思是瑞士苏黎世应用心理学院的媒体心理学家。30年来,他一直在研究儿童如何与多媒体互动。他表示,每一种新型沟通工具都会让相应时代的父母陷入恐慌。以前的父母害怕阅读大量书籍对孩子的影响,后来他们又质疑漫画会让孩子丧失对文字书的兴趣,可能对孩子心智造成破坏性影响的电视购物更是被他们视作洪水猛兽。现在,父母们还不得不面对视频平台博主、游戏主播和电竞明星对孩子的影响。瑞思认为,父母对数字媒体的怀疑是这种担忧的延续,但又有一点区别,因为现在的孩子们在社交媒体上不只是单纯的消费者,他们也产出自己的内容,因此父母还需要面对社交媒体应用中所有与之相关的潜在风险。
然而,瑞思对于数字媒体仍然持“谨慎乐观态度”。他与其他专家一同为《童年,别太担心》一书创作了《数字媒体世界中的童年》这一章的内容,并给出结论:禁令并不能让孩子们学会抵制数字媒体无处不在的诱惑。他解释说:“比起关注孩子们在社交媒体上花费了多少时间,更应该关注他们是否因此忽视了其他活动,比如进行体育锻炼或与朋友们在现实世界中聚会等。”如果孩子们能够很好地平衡数字媒体与现实世界,父母也就不必掐着秒表在孩子们的儿童房里计时了。瑞思举例说:“就像如果孩子热爱踢足球,我们也不会限制他每天只能踢一个小时球。”
德国的大部分儿童和青少年似乎都能把握好两者的平衡。2023年一项名为“青年、信息、媒体”的研究中,有60%的12至19岁青少年表示,他们每周会多次与朋友聚会或参加体育运动。这些年轻人仍然会阅读纸质书。与前些年的调查相比,甚至有更多受访者每天都读书或一周有好几天会读书。
受访者每天的平均在线时间为224分钟,高于2013年的179分钟,但与2020和2021年相比,这个数字有所降低:2020年,这项调查的参与者每天在线的平均时长达到了近260分钟。
这项研究同样揭示了数字空间中存在的危险:1/3的女生和1/4的男生都曾遭受网络骚扰,23%的受访者在调查前一个月内通过数字媒体接触过色情内容。瑞思表示,正因为存在这些危险,孩子们必须学会如何负责任地应用社交媒体,并在遇到危险时保护好自己。
而对于电子媒体会给儿童的认知发展带来多大的损害,仍存在争议。牛津大学下属牛津互联网学院的研究人员与美国同行合作,分析了数千名9至12岁儿童每日电子屏幕使用时间与他们的脑功能和脑发育数据。即使在那些每天屏幕时间远超平均的青少年身上,也并未发现他们与其他孩子相比大脑发育受到阻碍的证据。这项研究没能为“限制多媒体使用时间可以保护神经认知发育”这一论点提供支撑——研究者们在国际专业期刊《皮质》中这样写道。
然而,数字世界可能致人成瘾。根据德国联邦卫生部的数据,12至17岁的受访者中有8.4%的人,18至25岁的受访者中有5.5%的人表现出与电脑或互联网相关的戒断障碍。“社交情境常常会导致成瘾行为,受到排挤的孩子可能会转而在社交媒体上寻找归属感。”瑞思解释说,“在这种情况下,父母需要密切关注孩子与社交媒体的互动。”
另一方面,在瑞思看来,如果孩子经常与现实生活中的朋友一起组团长时间玩网络游戏,父母们则无须太过担心。书中是这样说的:“数字媒体本身对孩子来说无所谓好坏,待在电子屏幕前的时间也不能作为评判孩子能否积极利用数字媒体的核心标准。”我们应当从孩子的视角出发,理解他们所处的数字环境,而非仅仅基于成人的担忧和臆测来作出评判。
儿科医生杰尼说:“孩子们是世界更新的源动力。”社会的发展应当紧密围绕实际需求展开。在制定法规时,我们应该如同对待气候保护和性别平等议题一样,审慎评估每项法令是否真正符合儿童的利益。
教育家吕蒂曼则希望家长能够认识到学校作为社会基石的重要性。在德国和奥地利,孩子的社会出身往往是他们能否通过教育获得成功的关键因素,这种状况迫切需要改变。
编辑: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