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流浪猫绝育记
作者: 李倩
流浪猫泛滥街头不仅会导致无序繁殖,更会对其他生态系统造成严重危害,甚至传播疾病,威胁其他动物和人类的健康。因此,亟需采取措施来控制其数量。
| 流浪猫诱捕员 |
2023年6月,洛杉矶流浪猫的繁殖季迎来高峰,盖尔·拉夫接到了瓦利格伦社区打来的求助电话,一位年轻女士抓住了一只需要绝育的猫。给流浪猫做绝育虽然有补贴,但在洛杉矶很难约得上诊所。拉夫是做动物救助的一名诱捕员,有办法争取预约名额。到了瓦利格伦后,拉夫得知这位年轻女士家附近的流浪猫多得令人担忧,她也一直在尽力喂养它们。现在这些猫到处产崽,她想尽到公民的社会责任。她给了拉夫一个地址,离她家不远。她说那栋房子“有问题”,流浪猫都聚集在那儿。拉夫答应约到更多手术名额,就回来捕猫。
一个月后,圣费尔南多谷迎来了一个炎热的夜晚,我跟随拉夫一同前往那栋“有问题”的房子完成任务。同行的还有奥莉·克罗,她也是一名诱捕员,和拉夫是40多年的好友。她们两位都性格开朗,穿得一身黑,像典型的南加州人一样面色红润。黄昏时分,拉夫从汽车后备箱里拿出两个诱捕笼,底部铺上报纸,然后放入大块大块的沙丁鱼做诱饵。
瓦利格伦社区都是独栋住宅,街道绿树成荫,外来移民非常多。那栋“有问题”的房子位于街角,整条街都停满了车,唯有这里显得孤寂、森严。所有窗帘和百叶窗都拉得严严实实,屋里没有一点动静。拉夫笃定地对我说,别看这样,屋主其实在家。三周前,她第一次来这儿捕猫时,一对年迈体衰的夫妇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们跟她说波斯语,又叫来一位会说双语的朋友,向拉夫转达了他们对诱捕工作的殷切支持。这对夫妇一直在喂养流浪猫,造访他们院子的猫也就越来越多,但他们不知该如何为它们绝育。
拉夫把一个诱捕笼放在街边,另一个拿到屋前的车道上,搁在一个几近干涸的脏泳池附近。拉夫能看到一些我看不到的东西——后院的围墙上有猫。终于,我也发现了一只猫。它像黄昏时分浮现的幽灵一样,正逐渐走入陷阱。
“我估计我马上就要抓到一只了。”拉夫对克罗喊道。
结果那只猫敏捷地调了个头,逃离陷阱,不见了踪影。我们来到守在街上的克罗这边,她也正盯着一只猫。它的警惕性显然没能敌过沙丁鱼的诱惑,这只猫蹑手蹑脚地走进了第二个诱捕笼。它身后的门一关上,拉夫便急忙跑过去检查它的耳朵。凡是进过诊所的流浪猫,耳朵上都剪了一个口子,表明已经绝过育了。
“没剪过耳。”拉夫说。
笼子里的猫并不叫唤,只偶尔扑腾一下。
“盖尔,伸只手指进去。”克罗说,“试试它亲不亲人。”
真正的野猫会躲避人类的亲近,而有些家猫虽然离家出走或者被人抛弃了,却并不惧怕人类。不过,这只猫并不亲人。拉夫在笼子上搭了一条海滩浴巾,克罗则用扎带将笼门系牢。
屋子后面又来了许多猫。其中一只在笼子周围嗅探,然后试探性地走了进去。我们提心吊胆地等待片刻后,门“砰”地关上了。拉夫松了口气,“一般可没这么容易。”
她的车里还有第三个诱捕笼,她约上了三个号,可不能浪费了。她抓到的猫大多送去了伯班克机场附近的一家非营利诊所——猫咪绝育站。市政府资助的绝育手术有40%是在这里做的。以前拉夫每周六都能拿到预约号,但现在猫咪绝育站的工作量大增,她每个月只能约上一两次号。
拉夫在房子后面设置陷阱时,克罗听到了一些我听不到的声音:新生猫崽的叫声。她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里四处搜寻,但一无所获,于是便用手机播放母猫的叫声。她和拉夫让我想起了观鸟的人,没有经验的人看不到也听不到的东西,他们却能捕捉到。我也喜欢观鸟,因此对猫很感兴趣,因为猫捕杀的鸟类数量惊人。但我也很同情我们想要诱捕的这些小家伙。它们谨小慎微、饥肠辘辘、惹人怜爱,流浪街头并非它们的错。
克罗扩大了搜索范围,去了房子的另一头。“我找到了一只小猫,”她汇报道,“还找到了那只野猫妈妈,就在灌木丛里。它恐怕刚刚遗弃了这只小猫。”克罗给小猫救援组织打了个电话,她和拉夫都很信任这个组织。四周一直有猫沿着栅栏窜来窜去,在街面上走走停停。“这里可能有上百只猫。”克罗抱着那只小猫说,“那儿就有两只,冲着房子撒尿,尿了一路。”
| 城市猫患 |
没人知道洛杉矶究竟有多少流浪猫。洛杉矶动物服务部的网站上给出了一个精确却不知从何而来的估值:96万只。其他数据来源高的说有300万只,低的说只有35万。“形势越来越严峻。”拉夫说,“以前还有所谓的繁殖季,现在全年都是繁殖季。”猫的繁殖能力很强,雌猫四个月大就能怀孕,一年可以产下三到四窝猫崽,而气候变暖似乎又进一步提高了它们的生育能力。猫随意生活在户外,无人饲养,也不帮它们绝育,在许多文化中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在等待小猫救援组织过来时,有两位留着短发的女士一脸狐疑地向我们走来。得知我们是来处理流浪猫后,她们立马变得热情起来。“你们做的事太了不起了。”其中一位女士说,“这儿需要家的猫可多了。”拉夫解释说,她不是在给这些猫找一个家,而是送它们去绝育,之后还要放归的。那两位女士表示,这么做也很好。
拉夫还要再抓一只成年猫才能完成今晚的任务,但沙丁鱼似乎已经勾不起它们的好奇心了。那只被母猫遗弃的小猫躺在毛巾里,一动不动。“你还活着吗?”克罗问怀里的小猫。
“就算是几个月大的小猫也会生崽,”拉夫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给它们绝育。”
突然,房子的大门开了,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探出身来。
“抓到几只了?”他问。
“两只。”拉夫喊道。
老人回过头去,冲着屋里说了几句话,似乎是波斯语,然后又转过头来对我们说:“谢谢你们,非常感谢。”
他关上门后,拉夫说:“他可能以为我不会把猫送回来。我从不多说多问,我只负责给它们绝育。”
“诱捕–绝育–放归”政策已成为美国各地市政处理流浪猫的首选方案。政府部门指望在猫繁殖之前就大量地替它们绝育,然后猫的数量就会逐渐减少。但很少有哪个市政府有资源自行执行该政策。相反,这些人可能只会修改法律,禁止遗弃动物,然后将实际工作留给猫福利协会以及像拉夫和克罗这样的志愿者。
这些志愿者要熬夜捕猫,照料一整夜,第二天一早送去诊所,下午再去接,又在家里饲养一夜,然后送回最初捕获的地方。拉夫在一家健康保险机构从事客户服务,克罗之前在松下做了多年的管理工作,两人大部分业余时间都花在这项志愿活动上了。即便有些市政府会报销诊所做绝育手术的钱,但万一要用抗生素的话,费用需由志愿者出,而且大部分诊所还会向他们收取疫苗费。拉夫养了三只宠物猫,完全养在家里。“我不是疯狂的猫奴。”她说,“我只是想阻止它们过度繁殖。猫不应该待在室外,它们会丧命。我和奥莉平时都会开车四处查看排水沟里有没有猫。”
小猫救援组织的克里斯汀·埃尔南德斯开着一辆小轿车赶来了。她从克罗手里接过小猫,亲了亲它那小脑袋。她也认为小猫状况不佳,她笑着说起自家院子里的野猫,只肯吃人类的食物,碰都不碰猫粮。她拍了几张照片,一会儿要发在社交媒体上,然后就在一片感谢声中离开了。
随后是漫长的守夜。两个关着猫的笼子都盖着浴巾,静悄悄的。整个城市里仍不断有小猫降生。这一天,早上不到六点钟,拉夫就开始工作了,然而她还没有完成定额,不想半途而废。“这不是科学,得看运气。”她说,“有些地方我们得一连去三次——那些猫太聪明了。它们就坐在诱捕笼外观察。”
近旁,一只发情的猫发出了一声嘶鸣。还有一只猫在笼子旁边蹲了很久,却只静静地看着。临近晚上11点,屋内的窗帘动了动。屋主还在查看我们这边的动静。
“最后再等五分钟吧。”克罗说。
“你们先回去。”拉夫说,“我坐车里盯着。”
“她肯定能抓到第三只。”克罗笃定地对我说。
“这事做起来有瘾。”拉夫坦言。
“诱捕确实很有意思。”克罗说,“每次回家,丈夫都会问我抓到了多少。”
带着些许挫败感,我自己开车回了酒店。回去后,我发现拉夫发来了一张照片,最后一个诱捕笼里关着一只短毛猫,时间戳显示发于晚上11点35分。“这只剪过耳了!”她懊恼地写道,“我放弃了。”
|“诱捕–绝育–放归”政策 |
无论是专门针对猫咪的活动团体,如流浪猫联盟,还是重要的动物福利组织,如挚友动物协会,都坚持认为,“诱捕–绝育–放归”是有效解决流浪猫问题的唯一出路。这是否属实,要看你想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如果目的是不让野猫进入市内的收容所,那么“放归”这一步理论上能做到这一点;如果目的是平息公众对野猫乱叫乱撒尿的不满,那么“绝育”这一步可以满足本地居民的需求;如果目的是保护流浪猫免受某些疾病的侵害,那么可以在“诱捕”的基础上增加强制的疫苗接种。但洛杉矶和大多数实行该政策的城市一样,承诺的目标远不止这些。洛杉矶市猫计划的一个既定目标是,依靠“诱捕–绝育–放归”政策减少流浪猫的数量,并让它们生活在“天然的户外家园”。
洛杉矶有六间动物收容所,动物服务部是其中之一,我与该部门的负责人斯泰西·丹斯交流时,她坦率地评价了这个目标:“有很多证据表明,‘诱捕–绝育–放归’并不能有效减少猫的整体数量。”但她也补充说,该政策可以阻断个别猫继续繁殖,“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要想妥善落实这个政策,就得像拉夫和克罗那样,熟悉某处野猫聚居地,不断回访,捕获所有成年猫并绝育,然后继续监控是否有新来的流浪猫。如此一来,不仅能惠及每一只猫,猫群的整体数量也会稳定下来。在最具体的层面上,拉夫和克罗为她们所关心的流浪猫带去了有益的改变;但在更宏大的层面上,数学模型却显示这种方法行不通。因为猫的繁殖速度非常快,一个猫群至少要绝育70%的猫,才能扼制增长。就算洛杉矶能在短时间内资助数10万台绝育手术,也不可能迅速将3/4的流浪猫一网打尽,毕竟它们数量庞大、流动性强、行踪诡谲。而且,只要我们依然认为街道就是猫天然的户外家园,就会不断有人因不愿或无力继续饲养而遗弃家猫。
少数几个报告“诱捕–绝育–放归”政策取得成功的研究都存在一个或多个纰漏:要么是追踪野猫的方法不严谨;要么是猫仅在一个受到严格监管的地方活动(比如大学校园);要么是有人领养而带走了许多猫,从而减少了流浪猫的数量。佛罗里达州基拉戈的海礁俱乐部是全美最著名的一个示范点,自1995年便开始实行该政策。该项目大大减少了俱乐部范围内的野猫数量,但哪怕这是一个封闭的社区,哪怕绝育和领养措施从未间断,这里也始终留有相当大一部分具备繁殖能力的野猫。
一个又一个城市相继采取这种缺乏坚实科学依据的策略,与此同时,一场名为“不杀生”的运动也蔚然成风。50年前,美国动物管理机构为控制动物数量,每月会给上百万只猫狗实施安乐死。21世纪初,这个数字急剧减少,主要是因为公众认识到了给宠物绝育的重要性。挚友动物协会领导的“不杀生”运动力求将这个数字降至零。不过,“不杀生”并不意味着不实施安乐死。考虑到有些动物伤人成性且无法纠正,挚友协会认定,如果一个收容所收容的动物90%能活着离开,该收容所就足以谓之“不杀生”。改革了家乡犹他州的收容所后,挚友协会将目光投向了洛杉矶,当地的杀生率居高不下,市政府官员成了众矢之的,招来了许多抗议。挚友协会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宣传活动,组建了一个动物救援组织联盟,与常年缺乏资源的洛杉矶动物服务部合作。加强与私人机构的合作,动物服务部可以将许多救援和领养工作分摊出去,从而提高活体释放率并节省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