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英雄”？美国医保高管被杀案背后

最近，一名常春藤大学毕业生当街枪杀美国最大医疗保险公司联合健康保险首席执行官（CEO）布莱恩·汤普森的事件成为美国舆论关注的焦点。有人对刺杀行为表示“同情”，凶手迅速成为社交媒体上的顶流人物。那么，这起“精心策划的谋杀”究竟是如何演变为一场社交媒体狂欢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细节？

精英青年三枪夺了CEO的命

2024年12月4日晨，联合健康保险CEO布莱恩·汤普森计划前往纽约曼哈顿的希尔顿酒店参加公司年度投资者会议。6时45分，在酒店入口处，一名身穿深色连帽夹克、脸部被黑色口罩遮住的男子突然举起一把装有消音器的3D打印手枪，朝汤普森连开三枪，其中两枪击中背部，第三枪击中右腿。随后，凶手跨上一辆电动自行车逃离，汤普森则在被紧急送医后不治身亡。12月9日，在距案发地300公里的宾西法尼亚州，长相帅气异常的凶手到当地一家麦当劳餐厅买咖啡，在与员工调情时摘下口罩，才暴露了行踪最终被捕。据报道，凶手名叫路易吉·曼吉奥内，将面临一级谋杀和联邦恐怖主义谋杀等15项指控，最高可能被判处死刑。

综合相关报道，这起刺杀绝非一起简单的暴力事件。联合健康保险是美国最大的医疗保险公司，为4900万美国人提供服务，2023财年收入高达2810亿美元。汤普森自2021年4月起担任该公司CEO，此后公司利润从2021年的120亿美元增至2023年的160亿美元。

凶手路易吉也非职业杀手，1998年5月出生在马里兰州一个富裕的意大利裔家庭，父亲是房地产开发商，母亲是社区活动家，其家族产业涉及房地产、乡村俱乐部、度假村和养老院。路易吉从小成绩优异，毕业于精英私立学校吉尔曼中学，随后进入宾夕法尼亚大学主修计算机科学和人工智能工程，获硕士学位。就是这个被朋友形容为聪明、谦逊、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在纽约以假身份入住旅馆，使用3D打印技术制作了无法追踪来源的“幽灵枪”，精心研究汤普森的行程规律，最终实施了这场震惊全美的刺杀。

涉案动机直指医疗保险

“为什么一个年轻的高材生会走上如此极端的路？”每位关心此案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这样的疑问，把美国医疗保险行业推向风口浪尖。

在警方最初公布的信息中，案发现场遗落有三枚弹壳，上面分别用油笔写着“拒绝”“辩护”和“推翻”字样。这三个词是保险公司在拒赔过程中经常使用的术语，公众也就自然而然将此起凶案与美国医疗体系联系起来。

随后的调查证实，路易吉在一份三页纸的手写文件和相关社交平台贴文中详细阐述了他对美国医疗体系的不满和愤怒。2022年路易吉在夏威夷冲浪时受伤，因腰椎滑脱接受了脊柱手术。起初，他对手术的结果并不感到消极，甚至鼓励其他患者积极治疗。然而，随后产生的高昂医疗费用和保险索赔困难令其感到愤怒，使他认定医疗保险是剥削生命的“寄生虫”，汤普森更是“行业贪婪的化身”。

此外，警方还推测路易吉的作案动机可能受极端思想影响。路易吉曾阅读“大学航空炸弹客”泰德·卡钦斯基的《论工业社会及其未来》一书，该书猛烈抨击工业社会，鼓吹用暴力阻止技术对人类的威胁。路易吉评价说：“卡钦斯基是一名理应被监禁的暴力分子，但他对现代社会的预言是准确的”，在某些情况下，“暴力是必要的”。

1978年至1995年，出于对社会的不满和对技术失控的恐惧，数学天才卡钦斯基一共寄出16枚邮件炸弹，炸死三人，炸伤23人，袭击对象主要是大学的理工科教授、大型企业主管及航空公司。美国联邦调查局在调查该连环爆炸案时给案件起名为“大学航空炸弹客”。2023年6月，卡钦斯基死在北卡罗来纳州的监狱里。

暴露美国社会深层痼疾

路易吉对美国医疗体系的控诉和对医保公司高管实施的暴行引发无数美国人对生存困境的共鸣。案发后，部分社交平台和网民称路易吉是“当代罗宾逊”“现实蝙蝠侠”，甚至在线上为他发起法庭辩护筹款，迄已募得13.2万美元。

美国是唯一没有建立全民医疗保险体系的发达国家，公费医疗仅能为残疾人、低收入群体和65岁以上老年人提供保障，全国近70%的人口需要购买商业医保。美国民众支付着全球最高的医疗费用，却无法享受相应的医疗保障。每年有数十万美国人因难以负担医疗债务而破产，商业医保成为普通民众的最后屏障。然而，健康政策研究组织KFF的数据显示，超六成美国人在过去一年中遭遇商业医保问题，甚至因保险公司拒赔而无法获得必要的药物或治疗。商业医保公司还通过复杂的赔付流程、自动化拒赔系统以及“事先授权”制度等，减少报销，实现盈利最大化。

医保顽疾是美国社会矛盾交叉叠加的缩影。美国产业“空心化”和“金融化”趋势日盛，财富分配不均成为社会矛盾激化的底层逻辑，10%的家庭控制着60%的社会财富，民众不满情绪演化为阶级矛盾和仇富心态。当政府主导的社会改革无法满足底层民众的需求，诉诸暴力就成为争取权利的一种选择。芝加哥大学一份民调显示，有41%美国人相信“使用武力来实现政治目标”。

当下美国，社交媒体大行其道，大众意识逐渐“茧房化” “部落化”，个体不满借由对汤普森案的炒作转化为社会共鸣，最终演变为一场“民粹主义的线上狂欢”。对于汤普森的死，数万名用户点击留下“笑”的表情，许多评论将案发日称作“正义的一天”，将刺杀比作“对资本主义体系的一次审判”。民粹主义政客也参与其中，为了蹭流量、攒人气，推波助澜地发布将高昂医疗费用归咎于“贪婪企业”和“腐败制度”的言论，鼓吹通过颠覆现有体系来实现公平。

医疗保险行业的顽疾以及社会矛盾的多重累积，正将美国推向危险的临界点。然而，民粹主义线上狂欢的线下困境在于，鲜有可行的改革主张，又缺乏物质层面的推动力量。因此，尽管汤普森案在美国引发关于医疗保险问题的广泛讨论，但正如同以往的枪支管制和“占领华尔街”运动，仍难推动形成实际有效的变革。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研究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