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与南共市似已错过达成自贸协定的“机会窗口”

在去年12月7日于巴西里约热内卢举行的南方共同市场（南共市）第63次首脑峰会上，南共市与欧盟就自贸协定谈判发表联合公报，为双方推动协定谈判释放出积极信号。业界一度对这一进行了20多年的谈判持高度乐观态度，并将今年1月和2月视为协定签署的绝佳“机会窗口”。然而，时至今日，双方由于绿色标准不对称、诉求不一致以及集团内部行动不统一等多重因素导致的分歧依然难以弥合。随着今年6月欧洲议会选举的临近，欧盟与南共市的自贸协定谈判或将继续被搁置。

谈判历程一波三折

在1995年12月签署的《区域性合作框架协议》基础上，欧盟与以巴西、阿根廷、乌拉圭、巴拉圭为主要成员国的南方共同市场于1999年正式拉开了自贸协定谈判的序幕，双方在政治对话和贸易合作等领域取得一定进展。但是，因农业品和工业品市场准入分歧，谈判于2004年被迫中止。2010年2月，双方恢复谈判，但进展缓慢。2019年，欧盟与南共市成员国终于就自贸协定达成框架性协议，进入文本审议阶段。但协议遭到了法国的强烈反对，最终并未生效。虽然双方多次公开表示将继续积极推动谈判，但至今尚未取得成功。

谈判屡次陷入僵局，绿色标准是一大症结，即双方存在不一致的植物检疫和食品安全标准。欧洲民众认为不符合欧洲生产标准的农产品进入欧洲市场将导致对本土农业的“不公平竞争”，并“危害”消费者健康。此外，巴西博索纳罗政府时期实施宽松的亚马孙雨林政策，更引发了欧盟的强烈不满。2023年欧盟对南共市出口商品提出了附加的环境要求，而南共市对此拒绝作出让步。

贸易保护主义则是阻碍双方谈判的关键因素。欧盟与南共市贸易结构的不对称性引发了双方利益诉求的差异。原材料和农产品在南共市向欧盟出口的产品中占据绝对比例，欧盟则主要向南共市出口机械、运输设备和化工产品。在自贸谈判中，双方都对各自的优势产业采取保护主义立场。南共市要求欧盟取消农产品补贴和包括植物检疫和反倾销措施在内的非关税壁垒，欧盟则希望南共市完全开放工业品市场，进一步开放政府采购、服务业和投资领域。双方在市场准入方面的分歧难以弥合，谈判进程多次被拖延。

此外，欧盟和南共市都存在内部不统一、行动碎片化的弊病。在欧盟内部，法国一直是此项谈判的反对者。法国曾多次主张引入“镜像措施”，以确保进口产品遵守与欧洲产品相同的规则。南共市内部则没有形成统一的关税同盟政策，各成员国试图实行单一的贸易措施，加剧了其内部已经广泛存在的政策壁垒。南共市成员国之间还存在着权力不对等的问题，巴西和阿根廷在集团内有着较高的话语权，巴西渴望扮演全球角色，在对外政策的制定中融入自身意愿。阿根廷总统米莱则对南共市持批判态度，曾宣布要退出，这给南共市未来发展蒙上阴影。总之，欧盟内部和南共市内部的立场分歧成为谈判长期受阻的巨大障碍。

有多重助推力量，但短期内难有结果

签署自贸协定对于欧盟和南共市均有着经济和战略的双重意义。从经济角度看，在全球经济震荡的背景下，欧盟和南共市各国都有着寻求经济合作多元化的诉求。欧盟是南共市继中国之后的第二大贸易伙伴，也是南共市最大的外国投资者。欧盟的资本和市场会正向刺激处于衰退期的拉美地区经济发展，有助于南共市提升其在全球价值链上的竞争力。对欧盟来说，南共市是拉美最大的次区域集团，与之合作将有助于欧盟在拉美地区获得规模市场效益。此外，拉丁美洲丰富的锂矿资源对于欧盟实现能源转型目标和调整战略布局至关重要。

从战略角度看，与欧盟合作有利于南共市推动其内部经济和机制改革，加强区域一体化建设。欧洲则与南共市有着紧密的历史文化联结，并且对于一体化和多边主义存在共同诉求，自然而然地成为欧盟推进地区间合作的重要目标。欧盟可以通过自贸协定谈判在南共市国家输出自身的一体化模式和价值观，且有利于其扩大自身在全球的经济外交影响力。此外，平衡美国影响也是欧盟和南共市谈判的一大考量因素。美国有意在拉美建立美洲自由贸易区来维护其在拉美地区的霸权地位。南共市和欧盟的贸易外交合作既能对冲南共市对美国资本、技术和市场的依赖风险，也能提升欧盟在拉美地区的影响力。

欧盟与南共市之间的自贸谈判存在多重助推力量。双方的产业优势互补为合作提供了利益契合点，区域一体化思想和地区间主义认同构成了合作的理念基础，领导人的决策偏好对双方经济外交政策发挥着非同小可的作用。欧盟2023年轮值主席国西班牙和南共市2023年下半年的轮值主席国巴西都是欧盟—南共市自贸协定的支持者。巴西总统卢拉2023年上任之后，实行亚马孙森林保护措施，一定程度上消除了欧盟在环保方面的顾虑。今年3月，西班牙首相桑切斯前往巴西与卢拉会晤，其间桑切斯承诺，西班牙将继续推进欧盟与南共市进行谈判并寻求达成协议。

随着6月欧洲议会选举临近，下一届议会的政治和意识形态可能发生一定程度的转变，届时欧盟和南共市之间的“马拉松谈判”又将何去何从？目前，法国等欧洲国家的农民示威活动此起彼伏，短时间内难以平息。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为获得连任需要争取法国的支持，鉴于法国对自贸协定谈判比较消极的态度，谈判很可能被暂时搁置。由于与欧盟的自贸协定谈判迟迟没有结果，南共市也转而寻求其他的合作伙伴。在去年举行的第63届南共市首脑峰会上，南共市已与新加坡签署自贸协定。此外，南共市也在积极寻求与中国的经济合作，目前中国已经成为南共市最大的贸易伙伴，在拉美地区的影响力持续提升。出于对经济利益和地缘政治的考量，欧盟在议会选举之后或许会重新考虑与南共市之间达成自贸协定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王宏禹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家对外开放研究院教授、国家安全与治理研究院研究员，夏冬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