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的“花式腐败”

今年4月，国家税务总局征管和科技发展司原巡视员赵国际被开除党籍、取消退休待遇。经查，其退休后为企业站台并收受财物。随着反腐高压态势不断增强，各个领域反腐败斗争不断深入，越来越多像赵国际这样自认为安全着陆的退休问题干部被倒查起底，一批贪腐干部被指“退休后仍不知止”。

新修订的《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以下简称《条例》）补充完善了对离职、退休党员干部违规从业、利用原职权或者职务影响为亲友谋利行为的处分规定。“《条例》增加、细化了对离职、退休后干部违纪行为的处分，说明我们当前正面临一些领导干部‘退而不休’，发挥权力的余热，甚至利用原来的工作关系来谋取不正当利益。”北京大学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庄德水认为。

向昔日管理对象肆意索取

有的干部退休后，依仗影响力尚在，为过去管理和服务对象违规谋利，大肆攫取好处。

一些退休干部频繁接受“老朋友”高档饭局、娱乐招待，和对方沆瀣一气，沉溺于灯红酒绿、声色犬马。

2021年8月10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公布了第一批执纪执法指导性案例，其中一个案例是张某退休后违规接受宴请案。张某是某县生态环境局党组成员、副局长，于2018年10月退休。但张某自2019年1月起，先后10余次接受该县多名私营企业主（均系张某任生态环境局党组成员、副局长期间的管理服务对象）安排的宴请，并饮用高档酒水，食用高档菜肴。2021年3月，张某受到党内警告处分。

2016年至2023年，辽宁省公安厅原党委委员、纪委书记、督察长孙成伟退休后多次在丹东某酒店接受该酒店法定代表人安排的宴请。2018年至2023年，他多次接受该酒店提供的健身活动安排，并长期无偿占用套房休息住宿。孙成伟还存在其他严重违纪违法问题，2024年1月被开除党籍、取消退休待遇。

2023年5月，已退休近8年的陕西省榆林市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郭宝成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查。他曾在神木任职13年，担任过5年县长、5年县委书记。今年6月，陕西省纪委监委通报了5起违规吃喝典型案例。通报中提到了郭宝成违规接受私营企业主宴请，违规出入私人会所等问题，这些问题都发生在他退休之后。因为还存在其他严重违纪违法问题，郭宝成已被开除党籍、取消享受的待遇。

个别退休干部狮子大开口，直接漫天要价、伸手要钱。今年5月中国银行河南省分行原党委委员、纪委书记王建新受到开除党籍处分，按规定取消其享受的待遇。通报提到，他退休后向原管理服务对象索取大额利益。

陕西省人大常委会农业和农村工作委员会原主任何发理2017年3月就已退休，但是他却利用权力的余温大肆收受财物。陕西一家房地产公司法定代表人景某在何发理退休后的三年时间里，还要逢年过节给“老领导”送上红包。经查，何发理非法索取、收受他人财物共计4000余万元。2022年4月，何发理因犯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二百万元。

化身“掮客”热衷权力变现

“个别干部退休后在一些协会、团体里拥有头衔，甚至在一些重要的场合还要抛头露面，虽然他们已经不在岗，但实际上还有一定的权威性，甚至对一些重要的决策事项有一些话语权、影响力。”庄德水说。

黑龙江省纪委原第五纪检监察室主任马松滨退休后仍热衷于权力变现，利用原职权或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通过其他国家工作人员职务上的行为，为请托人谋取不正当利益，收受请托人财物。今年4月，马松滨受到开除党籍处分，按规定取消其享受的待遇。

今年6月7日，中信集团原纪委委员、监事会办公室原主任徐翔被开除党籍。通报提到，徐翔严重违反党的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廉洁纪律、工作纪律、生活纪律，构成严重职务违法并涉嫌受贿犯罪，且在党的十八大后不收敛、不收手，退休后仍利用原职务影响顶风作案。

一些领导干部“退而不休”，在被提起公诉时，常被指控“利用影响力受贿”。

近日，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原委员、民事审判第一庭原庭长郑学林涉嫌受贿、利用影响力受贿一案已经提起公诉。郑学林被指控在退休后，利用原担任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委员、民事审判第一庭庭长职权、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通过其他国家工作人员职务上的行为，为他人谋取不正当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

江西赣州市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潘贻明被指控退休后利用原职权及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通过其他国家工作人员职务上的行为，为有关个人在项目承接、企业经营、职务调整等方面谋取不正当利益，先后多次收受他人财物折合人民币共计615万元。2023年11月9日，潘贻明受贿、利用影响力受贿一案一审开庭，择期宣判。

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原党组书记、院长胡毅峰退休后，利用曾担任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党组书记、院长职权、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通过有关国家工作人员为他人所涉案件处理提供帮助，收受他人所送人民币200万元。2024年1月，胡毅峰以受贿罪、利用影响力受贿罪获刑十四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三百二十万元。

广东省人大常委会原党组成员、副主任陈继兴于2023年7月9日被查，2024年1月6日被开除党籍。今年5月，陈继兴涉嫌受贿、利用影响力受贿一案提起公诉时，检察机关指控称其退休后利用曾担任广东省财政厅厅长、江门市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等职权或者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通过其他国家工作人员职务上的行为，为请托人谋取不正当利益，非法收受请托人财物，数额巨大。

上述退休干部都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是通过其他国家工作人员实现权力变现，实现“退而不休”。

穿过“旋转门”违规从业

“有些退休官员退休前就给自己留足了后路，包括保有相关企业的资产、关系网等。等到退休后，这些人表面上看似进入企业从事法律等专业，实际上却是利用自己积攒的人脉和资源继续搞腐败。”一名纪检监察机关办案人员告诉记者。

江苏省南通国土资源数据备份中心原主任屈宝田曾任江苏省原海门市国土资源局党组书记、局长，南通国土资源数据备份中心主任等职，2014年2月退休。2015年1月至2022年12月，屈宝田未向其原所在单位报告，退休后在原任职务管辖的地区和业务范围内的多家企业任职，从事与原任职务管辖业务相关的营利活动，共计领取薪酬221万元。

2023年9月，中国建设银行深圳市分行原党委副书记、副行长易景安被开除党籍，取消相关退休待遇。通报称他失守廉洁底线，退休后违规在信贷客户企业任职取酬，长期占用公物归个人使用，无偿借用信贷客户大额钱款。

一些退休贪官将腐败期权化，和行贿对象在退休前允诺好处，退休后再兑现。

庄德水说：“有的退休人员跑到一些民营的金融机构、咨询机构实现利益输送，完成权力变现。这些机构原本是其任职期间管辖范围内的企业。这些人退休后去领取高薪，背后很有可能是期权性腐败。”

中国工商银行重庆市分行原党委委员、副行长谢明在2019年4月被查，当年10月被予以开除党籍处分，按规定取消其享受的待遇。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披露，2017年10月就已退休的谢明退休后仍不收敛不收手。2017年10月，某民营企业负责人为表示感谢，约定待谢明退休三年禁业期满后，以聘请“顾问”名义给予其1000万元，分10年付清。

某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原副局长张某2020年1月退休。2020年6月，张某出资100万元入股该县某某有限公司，占股20%，并以朋友李某名义代持。2020年7月至2023年7月，张某获得公司营利款共计90万元。2023年12月，张某因违反廉洁纪律，退休后从事与原任职务管辖业务相关的营利活动，被予以党纪处分，收缴违纪所得。

杭州市公安局原副巡视员邱平曾在杭州市公安局网监部门任职，于2012年7月提前退休，2018年7月，放弃退休待遇。他在2014年至2021年接受多家网络公司邀请，出任安全法务顾问，负责相关公司网络风险防控工作，并领取高额顾问费用。截至其放弃退休待遇，共计领取顾问费人民币320万余元。2021年10月，邱平被开除党籍。2022年5月，邱平以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除此之外，受访纪检监察干部告诉记者：“一些干部退休后继续利用影响力，通过间接方式来搞贪腐，作为操盘手、总策划自己躲到后台指挥配偶、子女等特定关系人来谋取利益。”

据不完全统计，仅2023年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通报“退而不休”的被查干部就有20余人。如何更加有效清除此类腐败的存量、遏制增量？专家建议，应适当比照在职公职人员的监督管理方式，建立退休人员的重要事项报告制度，完善实时监督和管理。

庄德水认为，要继续保持对退休干部的教育和管理，对违纪违规问题一查到底，同时应当加强对退休干部退休后十年内的监督和管理。“除了完善制度、强化监督管理外，从长久看，还得推进退休干部家风建设，深化晚节不保、祸及子孙的警醒和警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