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价研学游的背后

“探访紫禁城，感受名校学术氛围”“走进浙江大学，再体验到横店拍大片”“打卡香港中文大学，6天双飞”“‘海岛夏令营’精品研学旅游路线”……近期，随着暑假的到来，研学游再次升温，从研学机构到旅行社甚至地方文旅厅，纷纷推出暑期研学项目，以期在研学市场中分一杯羹。

不过，就在研学市场火爆的同时，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却调查发现，一些研学游的背后乱象频发，不仅虚假宣传、游而不学、价高质低，甚至还存在研学项目被层层外包、潜藏安全事故风险、研学导师资质不足等情况。

对此，有业内人士指出，研学游作为“教育+旅游”的新兴产业，有一定的优点和价值，但也存在一些问题。由于缺乏科学的教学设计和评价标准，研学游的效果难以衡量。对于目前存在的研学乱象，相关主管部门应引导研学机构提高经营水平、服务质量，开发主题多元、内容丰富的优质研学产品。与此同时，应规范定价制度，加强对预收费的监管。

“研学”还是“打卡”？

“7天6晚的‘研学团’结束了，以后再也不想报这种类型的团了。”最近，家住四川成都的张雪燕给她上小学5年级的孩子报了个前往北京的暑假研学团，花费6000多元。

本以为这趟研学会是一次愉快的假期之旅，但张雪燕亲身跟团后才发现并非如此。“家长可以跟团也可以不跟，很多家长没有跟，但我跟了。去了之后发现，这种团跟儿童旅行团没什么区别，但因为打上‘研学’这个标签，溢价了30%。”

“一方面是景点安排不合理，行程太紧张，很多都是走马观花。”张雪燕举例，孩子上午去国家博物馆，下午到故宫。由于国家博物馆排队入场的人很多，孩子直到上午11点才进场，下午不到1点就离开了。

“匆匆吃完盒饭又往故宫赶，两点半才入场，但故宫5点就要关门。”张雪燕说，后面几天去的长城、圆明园等都是同样情况。每个景点也就两小时的时间，光是看的时间都不够，更不用说听讲解了。“特别是到了长城，由于研学导师的体力不足，压根不愿意带着孩子爬，最后大多数孩子都没有爬到更高处。”

另外一方面是，所谓的“研学导师”并不专业，不仅在带娃方面没有经验，带团也不行。张雪燕补充说，自己报名的这个研学团一共有25个孩子，4个研学导师和1名地接导游。研学导师的配置人数看起来还比较充足，但自己问过后才知道，这些导师一般刚毕业一两年，甚至还有兼职的大学生，对景点的讲解水平比专业导游差得远，大部分时间还是孩子自己玩耍。

“因为管理不善，也导致孩子们在景点时杂乱无序，比较吵闹。”张雪燕说这也让一些在一旁参观的其他游客颇为不满。

在业内人士敬宇杰看来，研学导师的教学水平参差不齐是一个比较普遍的行业现象。“像我们专业的研学机构，都有自己专门的研学营地。营地里的老师很多也是刚毕业的本科生，有些还是专科生。”

另有业内人士向记者透露，一些研学导师就是包装出来的，甚至由导游变身而来。孩子一旦出发，家长也不完全知道旅途的真实情况，事后想维权已经晚了。

“因为孩子身体吃不消，只玩了3天就退团了。”学生家长李芸说，她的孩子在北京8天7夜的研学行程，因为酒店位置太偏，行程太匆忙，接连几天都是早晨五六点起床，孩子休息不好，还得了热伤风。

“一天下来，孩子已经头晕脑胀，完全吸收不了多少景点知识，而且研学导师在白天还收走了孩子的通讯工具，口头上说是为了帮助孩子更加沉浸式地体验研学过程，但谁知道呢？也许是怕暴露行程安排的混乱。”李芸吐槽道，自己第4天早上就把孩子接走了。

在李芸看来，其实要学习这些文化历史知识，不如家长自己找资料来讲解，不能指望通过研学游学到什么。

“研学夏令营越来越像一种‘打卡式活动’。”敬宇杰说，一些省外的暑期研学热门路线眼花缭乱，虽说让孩子长了见识，但酷热的夏天，拥挤的人群，紧张的行程，都十分考验孩子的体力和耐力。这类研学活动，仿佛学到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去“打卡”。

“旅行只是形式，课程才是核心”

学到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去“打卡”？一些家长认为，“打卡式研学”被这般调侃的背后，反映出大众对素质教育的关注和担忧。

事实上，早在2016年，教育部、国家发展改革委、公安部等11部门就曾发布《关于推进中小学生研学旅行的意见》，明确中小学生研学旅行是“由教育部门和学校有计划地组织安排，通过集体旅行、集中食宿方式开展的研究性学习和旅行体验相结合的校外教育活动，是学校教育和校外教育衔接的创新形式”。

依照文件要求，研学旅行机构需要精心设计研学内容和组织开展研学计划，并合理评估研学活动的效果。敬宇杰说，也就是研学机构要有相关的资质和专业化的从业队伍，并仔细把关活动设计与活动质量，让学生学后有收获和感受。这些要求，对研学实践的规范经营、资质等方面提出了更高要求。

对此，一些由学校组织的研学活动正规范有序发展。“相比假期研学旅行，学校组织的校外研学实践也能开拓孩子视野，管理还更规范，我们也比较放心。”学生家长王建斌说。

王建斌口中所说的校外研学实践，指的是由学校与研学营地合作开发的课外实践活动。这让营地的研学内容与校内课堂上的书本知识结合得更紧密。“我记得他们4年级的时候学了一篇课文是关于造纸术的，在学完课文的第二天，学校就和营地一起组织孩子们去了当地的一家造纸厂参观。”

“还有两天一夜的行程，当时组织我们到营地参观恐龙化石。营地是全封闭式的，有教官专门教我们整理内务，有研学导师给我们讲解，还安排了一些手工课。”王建斌的孩子王羽奎说，这类的研学活动比在课堂学习有趣。

“这类的研学活动，私立学校组织的比较多，公办学校组织的少一些。通过这些活动，孩子脱离了家长，也变得更独立。”王建斌说。

来自东部地区的一家研学机构相关负责人张斌告诉记者，其创办的研学机构位于当地一个较为发达的县级市，是全市规模最大的一家。其研学机构与该市教育局下属综合实践学校合作，承接该市各大中小学的研学活动。“在课程设计上，我们有两套课程体系，中学生一套，小学生一套。我们每年都会提前做好课表，跟学校老师沟通，让他们根据自己的教学内容进行选课。”

张斌介绍，在营地建设上，机构有个自然教育营地，还有一个爱国教育营地，不同的课程在不同的营地进行。“营地工作人员除了行政人员，基本就是课堂教学的研学导师和管纪律、教内务的外聘教官团队。”

“多的时候一个营地就有五六百名学生，教室比较紧张，因此课程安排有时会有变动。”张斌指出，尽管在研学导师的资质上审得很严，假期也会让新进教师试课、磨课，但要让他们根据学生情况出一些新课还是相对困难。“所以高质量的特色课程开发是目前这个行业发展的最大瓶颈。”

“营地是基础，旅行只是形式，课程才是核心。”张斌说，这其实也是一个研学机构的核心竞争力。

但随着近年来进入研学“赛道”的机构增多，“游而不学”的现象开始泛滥。这背后跟研学旅行组织机构的准入门槛低、研学课程良莠不齐、监管乏力等因素有关。甚至有业内人士认为，研学旅行这一概念完全可以包装出来，只需要有生源即可。于是，层层转包、贩卖资质和生源的现象时有发生。

“研学游”如何才能“研学优”？

针对“游而不学”等乱象，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表示，研学旅行是促进学生综合素质发展的重要校外实践活动，应让研学旅行回归教育。这需要形成全社会的合力。

对此，记者注意到，近年来教育部也在集中整治“问题研学”，要求各地教育部门对研学游严加管理，加强暑期非学科类培训价格监测，对违法违规收费行为，特别是借暑期之机肆意涨价的做法，联合发展改革、市场监管等部门进行严查。

目前全国多地已制定相关服务规范，诸如准入标准、资质标准、内容标准等，开始对研学旅行进行更为详细的监管和指导，并严格制定考核方案，倒逼游学机构自主提高自身业务水平、开发优质研学内容。

就在近期，为规范研学旅行服务管理，三亚市旅文局、市旅游景区协会组织专家，对市内等8家研学实践教育基地进行复核检查。三亚市旅文局相关负责人表示，各研学旅行实践教育基地要提升研学旅行课程质量，加强研学旅行导师队伍建设，加大安全管理力度，确保研学旅行安全。

在温州，当地出台了《关于进一步规范全市中小学研学旅行活动的通知》，要求对研学活动进行备案，对课程建设进行审核，对承办机构进行监管，对宣传收费行为进行引导。其中要求，对学校组织200人及以上或以年级段为单位开展的研学旅行活动，需至少提前7天向市教育局备案。在研学内容上，需有主题、有目标、有内容、有实施、有评价，确保学生“研有所得”。

打造研学导师的培训与考核认证体系也是规范该行业发展的题中应有之义。比如，云南省举办了多期研学旅行指导师（初级）培训班，增强教师在研学设计与组织、风险管理、团队合作等方面的知识和技能，确保活动的安全、有效和可持续。

除了政府引导和规范外，对于家长而言，如何才能从海量的研学路线及研学机构中，选出一款性价比较高的研学产品？

对此，张斌介绍，每年各市教育部门都会发布研学旅行基地目录，选择研学产品线路时可供参考。在产品选择上，首先要看研学课程设置是否合理，再看有没有专业的研学导师带队。尽管目前国家没有统一的研学导师职业资格考试，但在研学导师这块，不同的机构还是有不同的把关标准，家长需要细心甄别，尽量选高质量的导师队伍。

“最关键的是学生的安全问题，包括食宿和出行安全。”张斌说，这需要在对产品线路、课程设置、过往口碑进行全面了解的基础上，再综合研判。（文中部分受访对象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