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泰山的夏牧场
著名作家李娟把哈萨克族人的游牧生活带进了大众视野,纪实文学《羊道》三部曲中,她随牧民一家转场来到冬库尔,开启短暂的夏牧场生活。
冬库尔位于阿尔泰山南麓富蕴县。以阿尔泰山为腹心脊梁,欧亚草原自古以来就是游牧民族的故乡。也因这片土地芳草萋萋,牧民们总结了无数次经验,最终把阿尔泰山地区,选择为整年转场中最为关键的,给牛羊骆驼育肥的场所,即夏牧场。
古游牧民族的“日记”阿尔泰逢山必有岩画
欧亚草原是世界第一大草原,草原植被从欧洲多瑙河的下游起,经罗马尼亚、俄罗斯和蒙古,东至中国的大兴安岭。阿尔泰山在其中起着沟通东西、南北的作用,并催生了世界上第一个游牧族群——斯基泰人。
一代又一代游牧民族途经阿尔泰山,他们在此地角逐,生产生活,放牧转场。从头戴锥形尖顶帽的匈奴人,到身着貂皮鼠皮狐皮大衣的突厥人,再到如今看上去与现代人无异,用上了智能通讯设备的游牧民,不变的仿佛只有遥远的马蹄声,以及羊群马群踏过土地时的飞扬尘土。
古代游牧民在转场途中留下了大量岩画、鹿石、墓地石人、石墓堆、石围墓、石棺墓等遗迹,证明着他们的到来。考古学家在阿尔泰山岩画中,直观地看到了草原的次次易主,以及游牧民们纯粹的精神与生活。
在吉木乃县、哈巴河县、青河县一带,“逢山必有岩画”。图案多表现狩猎、放牧、舞蹈等,内容与牧民的生产方式、生活劳动紧密相连,也有一定数量的岩画展现的是宗教活动,保留着古代突厥和古蒙古文字。
较为常见的是描绘游牧民族转场、放牧的岩画,画面中可见众多的山羊、鹿、骆驼等,有时队伍还会跟着一两只“牧羊犬”,放牧者甩着长鞭,指挥队伍前进。这样的画面,虽然时隔成千上万年,但与李娟书中的描述并无太大差异。
在富蕴县唐巴勒塔斯洞窟,壁上的岩画为远古的氏族所有,时代上限可追溯到石器时代。有专家指出,距今1万年前左右,当时为母系社会,洞壁上赭红色,夹杂着些许白色和黑色的圈圈图案,记录的正是女性生殖崇拜,有庄严肃穆之感。当然,也有人认为这里描绘的不是生殖器,而是带有某种原始宗教意味的咒语。种种说法,都给岩画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值得一提的是,考古学家在天山中部呼图壁县康家石门子处,发现了另一组岩画。画面庞大,有120多平方米,画中描绘的男性生殖器形象显而易见,旁边有一群小人围绕着它,像在进行某种仪式。如果将两处岩画内容结合来看,可以从侧面证明,草原上也有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的过程。
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阿尔泰山岩画,是一代又一代游牧民族接力式完成的巨作。据考古学家分析,岩画最初的作者,为塞种人(《汉书·西域传》中提到,后来塞种人受到大月氏人的驱赶,向南迁徙)。以后历代各个部族均有续作,时间最晚至明清。
随着工业革命与现代社会到来,传统的游牧民已经越来越少,曾经沟通亚欧草原通道的阿尔泰山,中枢角色也渐渐淡去,唯独以哈萨克族为代表的游牧民族,仍年复一年行走在那片草原上,维护着目前中国最长,也最完整的游牧迁徙路线。
为什么是阿尔泰山?这里有新疆最大的草场
游牧迁徙又称转场,这是游牧民有效利用牧场,进行季节性迁徙放牧的一种方式。
在游牧时代,例如在呼伦贝尔草原、锡林郭勒草原、乌珠穆沁草原、科尔沁草原等地也有转场现象,但一般是水平转场,而以哈萨克族为代表的新疆牧民,则是在盆地、低山、高山之间往复移动,按照气候的冷暖、地形的坡向、牧草的情况,划分不同的草场,实行转季放牧。这样不辞劳苦地频繁“搬家”,有几大好处,一是能躲避干旱、水灾、严寒、瘟疫等灾害,二是能及时给牲畜提供优质牧草,另一方面,可以最大程度减轻牲畜对草场的损害,维护草场的可持续发展。
哈萨克族人有着自己的时间划定。每年3月22日到6月22日,是春牧场的日子。牧民们会离开冬牧场(准噶尔盆地及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的荒漠草原),缓缓北移。每次转场,都是庄重且盛大的,即使路途长且艰难,男主人会拿出最好的马鞍,让骆驼驮起全部家当,把其中最精致昂贵的布匹毡子挂在外层;女主人则会穿上最好的衣服,以最得体的状态去迎接新生活。



4月初,牧民们陆陆续续到达阿尔泰山,在低山丘陵及两河间平原一带,忙碌着为牲畜生产接羔,期间大概停留一个月,而后跨过额尔齐斯河,到达阿尔泰山前山。5月底至6月初到达阿尔泰山的山地草甸,6月20日前后到达水草丰盛的阿尔泰山深山夏牧场。
通常情况下,牧民会在夏牧场停留3个月左右,这期间对牧民全年的生计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夏牧场无论气候、降水条件,还是牧草质量上来说,都是家畜抓膘增壮的关键,小羊们只有在夏牧场吃得白白胖胖的,才足以抵御冬牧场的严寒。
夏牧场如此重要,阿尔泰山何以担负起重任?据中国科学院考察得出结论,阿勒泰地区的天然草场在整个新疆占比超过20%,是我国草原面积最大、分布最集中的地区之一。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阿尔泰山处于湿润的西风气流带,雨雪丰沛,夏季雪水顺坡南流,发育了额尔齐斯河与乌伦古河,滋润了千里草场。
草场的肥沃,也得益于牧民们的珍惜与爱护。对于他们来说,草是生命的延续,他们非常忌讳一切破坏草地的行为,如果吵起架来,最恶毒的“诅咒”方式莫过于拔一把草扔到对方身上。
夏牧场的惬意生活在羊粪上搭房,骑马进行相亲
尽管阿尔泰山的千里草场风光无限,作家笔下的游牧生活也诗情画意,但实际上,游牧民的生活充满未知,异常艰辛。就拿全年整条转场路线来看,从靠近中蒙边境的阿尔泰山脉,穿过额尔齐斯河、乌伦古河,最后到达准噶尔盆地的卡拉麦里荒漠草原,直线距离约400多公里,翻山、越岭、渡河,实际行走起来,路途达上千公里。去年年底,新疆北部遭遇十年难遇的寒潮暴雪天气,气温陡降,一夜寒冬。而当时正值冬季转场时间,连续几日的极端降雪导致了上万只牛羊被冻死,有牧民在转场的路上失联。


相较于春、秋、冬牧场来说,温暖的夏牧场生活是最轻松惬意的了。
在夏牧场,牧民的驻地一般会选择离河流有一定距离,却又不是很远的地方,为的是不让生活用水轻易污染水源,也远离了那些预料不到的洪水灾害。在李娟的书中,他们选择了一处地上糊有厚厚一层羊粪的老羊圈作为驻地,只在羊粪上盖一层沙土,就搭建起毡房。对游牧民来说,羊粪是宝,风干后可以当砖头垒起围栏,还可以充当燃料。
搭好毡房,夏牧场的新生活正式开始。牧民一家往往天未亮4点钟就起床,男人们清晨的任务是要把羊群赶到山的阳面,女人们则起来煮奶、烤馕、修补毡子等。下午气温回升,可以把羊慢慢地赶到山阴面了,过程中,羊和人都可以短暂放松,修修马掌、照顾骆驼。家里的妇人也时常趁这时候去附近的毡房串门儿。同时,夏季还是加工各种羊毛羊绒制品的时候,牧民们收集好羊毛片后,会等待城里的商人不定时来草原挨家挨户收购。
夏牧场除了生产活动外,还是举办各种娱乐活动的好场所。牧民们的大型典礼、婚礼、比赛等多会在夏牧场举行,一些趣味性活动,如叼羊、赛马、捡硬币、姑娘追等,远近牧民都会骑马来参与,谁若是赢得了比赛,会得到一峰骆驼或一匹马,奖品非常丰厚。






其中的“姑娘追”,看名字就可以猜到是一种相亲游戏,哈萨克语叫做“克孜库万尔”。“克孜”是姑娘的意思,“库万尔”是追的意思,其实严格按照汉语语法翻译过来,就是“追姑娘”。
“姑娘追”的赛程分来回,裁判会在转折点处立一标志杆。去程是小姑娘在前面骑马,小伙子在后面追;回程则反过来,变成小姑娘追小伙子。“追”的过程中,小伙子可以大胆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姑娘即使不喜欢他,也不能马上拒绝,而是在回程时给出回应:若是喜欢,把鞭子甩在半空打转儿,只有鞭响,没有鞭落;若是不喜欢,那么小伙子就要“遭殃”了,姑娘可以尽情地、使劲地把一记记鞭子甩在对方身上,直到他策马而逃……
三个月后,随着临时性雪线的下移,牧民们将动身南下迁移,在山腰处的秋牧场短暂停留,然后振奋精神,驱赶着牛羊前往冬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