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脱维亚人口危机的背后
2022年11月,俄罗斯《观点报》报道称,拉脱维亚自独立以来的30多年里,人口自然增长一直呈负数,常住人口数量一直在下降。仅2021年,该国就减少1.7万多人。当地社会学家警告,如果再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拉脱维亚可能只剩20年“寿命”。20世纪90年代,恢复独立的拉脱维亚社会空前安定,经济发展良好,却面临人口持续减少的危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旷日持久,背后是难以解决的深层问题,以及无法对抗的时代洪流。
人口持续减少或许20年后会“消失”
拉脱维亚位于欧洲东北部,与爱沙尼亚和立陶宛共称为“波罗的海三国”。
这个国土面积仅6.46万平方千米的国家,比中国宁夏稍小,但森林覆盖率高达50%,充当着“欧洲之肺”。发源于瓦尔代丘陵的道加瓦河穿过首都里加,流入波罗的海里加湾。在滔滔河水千百年冲击下,地处入海口的里加成了名副其实的不冻港。这里一度是连接欧洲南与北、中与东的交通要冲,被誉为“欧洲的十字路口”“波罗的海的心脏”。优美的环境令人羡慕,苏联时期,俄罗斯人移民波罗的海三国,首选就是里加。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风景宜人的国家,如今却遭受着人口锐减的危机。自1991年重新获得国家独立以来,拉脱维亚本以为“安居乐业”的日子会促使人口数量不断上涨,不料却恰恰相反,人口一直在稳步下降。
据统计,自1991年以来,拉脱维亚已经减少了近30%的人口,2011年,人口更是出现了20万的减少量。拉脱维亚的报纸头条不断发出警示,本国政府人口统计顾问伊曼特斯·帕罗尼涅克斯对此表示,人口问题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位于拉脱维亚东南部,与俄罗斯接壤的拉特盖尔区,是拉脱维亚人口危机最严重,也最明显的地区,它的人口减少数比全国其他地方都要多。拉特盖尔区的维韦托瓦尼小镇,是一个在30年里失去了三分之一人口的小镇。因为居民少得可怜,所以这里保持着令人惊讶的整洁与原始的面貌:镇上18世纪双塔白色教堂光彩夺目,街道一尘不染;周围的村庄,废弃的房屋点缀着田野,沿着公路蔓延,苏联时代的厂房和办公楼摇摇欲坠。当地的经济曾经建立在庞大的集体农场和大型工业工厂的基础上,但随着苏联的解体,这里也几乎崩溃了。小镇距离首都里加有3小时车程,距离俄罗斯边境仅有1小时多一点。据当地人回忆,20世纪70年代末,镇上的高中有1200多名学生,商店外的队伍很长,一直排到街尾。但是,如今镇上学校仅有400多名学生。
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更是雪上加霜,对拉脱维亚的人口结构产生了很大影响。在2021年,拉脱维亚出生率低、死亡率高的趋势有所加剧。
这一年,拉脱维亚人口死亡率明显超过了出生率,死亡率是出生率的两倍——死亡人口比出生人口多17.2万人,这是自1995年以来拉脱维亚人口自然负增长指标的最大值。根据《世界人口评论》(World Population Review)的统计数据,拉脱维亚人口增长率为-1.02%,在世界各国人口增长率排名中位列倒数第三。
截至去年年底,拉脱维亚官方统计的人口数量为189.6万人,但恐怕实际数字要少得多。当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和熟练工人选择离开本国移民他国,这对拉脱维亚未来社会经济发展带来了巨大威胁。拉脱维亚经济部还预测,2040年,拉脱维亚人数可能将下降到172万人。
人往高处走被“抛弃”的拉脱维亚
对于拉脱维亚来说,纵使如何努力发展,却终究无法与周围实力更强的发达国家媲美,这或许是直接或间接导致人口数量锐减的原因之一。
追溯历史,独立后的拉脱维亚也曾拼尽全力发展经济。2004年,加入欧盟后,它与诸多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称兄道弟”,依靠实力拿到了亮眼的成绩单。在世界银行集团公布的营商报告中,拉脱维亚经商便利度排名第21位;在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发布的“人类发展指数”中,它排名第39位,属于极高人类发展水平国家;2019年,拉脱维亚人均GDP世界排第50名,跻身发达国家行列;2021年,拉脱维亚国内生产总值高达329亿欧元,人均GDP更是达到了17459欧元。拉脱维亚还是欧盟人均受教育程度最高国家之一、欧盟GDP增长率最高国家之一。
然而,拉脱维亚大层面耀眼光鲜的背后,似乎永远无法逃避个体“被抛弃”的现实。


国家独立后的30年里,拉脱维亚共经历三次大创伤:第一次,独立初期,被苏联控制,产品找不到出口通道而滞销,国家经济下滑;第二次,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拉脱维亚贸易经济受重创,国内生产总值缩减,只能靠75亿欧元的国际紧急援助贷款翻身;第三次,新冠疫情对经济影响较大,拉脱维亚每个月经济下滑2~3个百分点,国民大量失业。加之,首都里加集中了全国48%的人口,占全国66%的GDP,其他地区则身处失业率高、贫困率高的困境,经济发展极不均衡。一个里加容不下年轻人的梦想,也无法容纳过多失业流动人口,人们只能选择出国。
尤其在金融危机后,“移民”成了拉脱维亚的常态。犹如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曼总结,2008年后,严重的经济衰退发生在位于欧洲外围的小国,这与过往南美、亚洲的经历相似。“其中,拉脱维亚就是新一代的阿根廷。”
“边界是开放的,其他欧盟国家生活的信息又触手可及。这鼓励了我们年轻人到英国、爱尔兰或德国等更好的地方去。”拉脱维亚记者Aleksandr Rube(亚历山大·鲁布)在报道中直面自己国家的问题。联合国2018年也曾发报告称,自拉脱维亚2004年加入欧盟后,短短14年里已经减少了近1/5的人口,这也印证了此前的民调:1/3的拉脱维亚人准备到国外生活,美国、德国和西班牙是年轻人最想移民的3个国家。
移民的流行给拉脱维亚带来了“多米诺骨牌效应”。
年轻人大量移民,使得拉脱维亚国内剩下大量老人,随之产生“高死亡率,严重老龄化”等问题。2020年,拉脱维亚65岁以上人口就已达总人口的20.5%。而且,拉脱维亚因为“汽车驾驶、酗酒和工作场所的事故”造成的男性死亡率极高,这无疑为“高死亡率”火上浇油。
而且,拉脱维亚的大多数外出移民是年轻劳动力,这意味着,它的出生率愈加恶化。更让人无奈的是,拉脱维亚“女多男少”,比例严重失衡,女性找不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更无从谈论生育下一代。


欧盟议会2021年7月曾发布报告称,拉脱维亚有全欧洲最高的性别比。截至2020年1月,欧洲的男性对女性的性别比为104.7,即每100名男性对应104.7名女性,但拉脱维亚达到了惊人的117.3。所以,这也给人一种“在拉脱维亚大街上,见到的女性比男性多”的印象。
拯救人口危机人类面临的共同议题
“人口消失”意味着劳动力规模缩小,关键、熟练工人短缺,人口老龄化,养老金、医疗保健和社会服务面临巨大压力。如何应对这场危机,对于拉脱维亚来说,确实有点难。因为他们把最直接的“外来移民”方式亲手断送,单纯地将希望寄托于本国人的回归,这似乎有些异想天开。
历史上,曾有一次外来移民让拉脱维亚人口达到世纪顶峰,即1990年人口达到270万,充斥峰值的人口源于苏联的战争移民。从数据来看,拉脱维亚自二战前到苏联解体,本地拉脱维亚族人口数和占比都在下降,俄罗斯族人口数和占比数却在上升,总人口数也在提升。
苏联解体后,拉脱维亚立法规定,外来人口要通过考试才能成为公民。考试的内容多、题目晦涩,包括拉脱维亚语言、历史、宪法等。不少俄罗斯人主动放弃,且因为没有公民身份或受到排挤而大量离开,拉脱维亚的人口也随之骤减。时至今日,拉脱维亚本族人虽然数量在下降,但比例却提升至62.2%。
如今,不论是政府,还是本地人都十分排斥外来移民,甚至影响到了民族性格。正如2018年拉脱维亚文学协会发起的“我是内向者”书展活动,自嘲国家的文化正变得越来越内敛。
在拉脱维亚国内,外籍劳务市场规模很小,政府严格控制外籍劳务人员输入。2016年4月,拉脱维亚议会通过《移民法》修正案,再次收紧投资移民政策。例如25万欧元购房换移民的门槛,强化对投资移民的税收管理等“不友好政策”,让来拉移民望而却步。甚至是雇主要雇用外国劳工,还需向移民局提出申请,有职位空缺时,雇主必须先在当地报纸刊登招聘启事,一个月内没有本国人的合适人选时,才能申请聘请外国人。申请时,雇主还需要提供外国人从事该职业的各种材料与证件。
“向内移民”通道被堵塞,“向外移民”通道却畅通无阻,拉脱维亚只能想尽办法,通过各种优惠措施提高出生率,鼓励居住在国外的30多万拉脱维亚人回国。
为了鼓励生育,2016年,拉脱维亚成立“人口事务中心”,确保政府优先“改善人口、家庭和社会保障”。2021年,福利部儿童与家庭政策部发布《2021—2027年儿童、青少年和家庭指南》,提出要增加对养育儿童的财政支持,提升家庭之外照料机构的水平等举措。在拉脱维亚,一个孩子的家庭每月可领取25欧元,两个孩子的家庭每月领取100欧元,三个孩子的家庭领取225欧元,有三个或更多孩子的家庭有资格获得高达1.2万欧元的补贴来帮助买房。国家还为这些家庭发放优惠家庭卡,前往商店和博物馆,使用公共交通等均可以获得很大的折扣。
为了让移民归国,2018年,拉脱维亚推出了一项旨在吸引移民返回国家的计划。该计划由区域再移民协调员负责,他们就企业搬迁、就业、住房、儿童保育、学校和住房提供咨询,并提供现金补贴。这些政策初期确实吸引了一部分人回归,有的人留下了,有的人还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