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难揭示奴隶贸易真相
1897年2月，大约1200名英军士兵突袭贝宁王国（位于今天尼日利亚西南部），将伊杜人的都城夷为平地，并杀害了大量平民，贝宁国王被迫流亡国外。在原来的王宫所在地，侵略者建起了一座高尔夫球场。
在这次袭击中，英国人掠走了成千上万的贝宁文化宝藏，其中包括被称为“贝宁铜器”的大量雕塑和牌匾。这些宝藏被带回欧洲后，最终散落到各个博物馆中。贝宁铜器很快就让欧洲人叹为观止。比如，德国柏林人种学博物馆馆长在1919年写道：“贝宁铜器哪怕以欧洲的最高标准来看也是最好的。就算是本韦努托·切利尼（意大利雕塑家）也无法做出比这更好的铜器，不仅如此，从过去直到现在也没有其他人能做得更好。”
贝宁铜器的做工之精良让欧洲人不得不开始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我们真的什么都比非洲人强？从使用的原材料到铜器浇铸、雕刻技术等，贝宁铜器留给了欧洲学者很多谜题。
莫大讽刺
在英国人这场袭击发生大约130年后，德国科学家斯科罗内克开始运用尖端技术来破译贝宁铜器的秘密。在16—19世纪初的跨大西洋奴隶贸易船中，有一部分发生船难而沉没海底。在这些海底遗址，考古学家发现了大量镯币。顾名思义，镯币的样子像手镯或臂镯。欧洲人用铜制的马蹄形镯币交换贝宁黄金、象牙和奴隶。在欧洲没有什么价值的镯币，其设计目的主要是与非洲西部人做交易。
斯科罗内克的研究对象主要就是这些镯币。他说：“船难和奴隶贸易无疑都是悲剧，而这些悲剧的产物——镯币，竟然为我们研究古代金属和商业提供了绝佳的信息，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在水下，从铅到金再到银，很多东西都能被很好地保存。”
斯科罗内克团队着重对发现于西班牙、加纳、美国及英格兰海岸的5个船难现场的总共67枚镯币进行新的检测。这是迄今对镯币进行的最大规模的研究，其目的是通过铅同位素分析来确定镯币的生产地点。
铅同位素
铅同位素分析是一个很强大的方法，原因是所有的有色金属（除铁、锰、铬及其合金以外的金属）制品中都含铅。同样重要的是，就算有色金属制品被再度冶炼过，或因为在海底躺了几百年而被严重腐蚀，其所含铅的同位素比率也不会改变。不管铅的同位素比率是高还是低，都可以通过分析铅同位素来追踪有色金属制品的来源。
斯科罗内克团队从这些镯币上钻取微量粉末，在酸中使其溶解，然后把样本送入有一辆轿车大小的“海神号”检测仪中。在随后的15小时里，“海神号”运用电感耦合等离子体质谱技术检测受测金属的铅同位素。该技术能测量哪怕微量的铅、锌等元素的含量。
德国矿业博物馆里有1.2万个铅同位素比率的全球数据库，也是全球最大的这类数据库。通过对比“海神号”的检测结果和该数据库，斯科罗内克惊讶地发现，在三个最古老船难遗址找到的镯币所含铅同位素比率都相似，且比率都接近炉甘石（对于生产铜很关键的一种锌矿）中的铅同位素比例。而发现于后来两个船难遗址的镯币所采用的金属来自英格兰和威尔士，这些金属未被用于贝宁铜器。
被检测的最早船难中的船只，很可能是葡萄牙商人在里斯本租下的一艘奴隶贸易船。1524年，该船在西班牙北部海域沉没，船上有313枚镯币。17世纪，一艘船在西班牙西北海域沉没，船上有156枚镯币。之后，在1647年，一艘荷兰船只在加纳海域爆炸后沉没，船上有大量铜盆、3800枚玻璃珠、玛瑙贝和636枚镯币。
这三艘船上的镯币所含铅同位素的比率表明了这些镯币的相同起源：德国西部富含金属的莱茵兰地区。斯科罗内克说，这一检测结果让他非常意外，因为他起初几乎认定这些镯币来自威尼斯这个当时的全球金属中心，他万万没想到它们竟然出自距离他的办公室仅1小时车程的德国境内，也没想到莱茵兰会与奴隶贸易有瓜葛。
实际上，莱茵兰地区自从罗马帝国时期开始就是一大金属富矿地带。16世纪，德国矿业全球领先。17世纪，莱茵兰的铜产量全球第一。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莱茵兰地区出产的铜被用来制作铜炮弹。
买主是谁
接下来，斯科罗内克团队比较了镯币的铅同位素含量和包括贝宁铜器在内的古代艺术品的这一含量。他们发现，被劫掠的贝宁铜器与在船难遗址发现的镯币采用的是一样的铜。一个疑问接踵而至：是谁把镯币从德国运到了贝宁？
虽然大量历史文献记载了莱茵兰矿业，但这些文献都没有提到镯币。在对这些文献进行第二次检视的过程中，斯科罗内克才注意到了其中对“用于制作青铜的铜环”的佣金记录，而且铜环的数量很大。根据这些文献，这些铜环的买家是葡萄牙。1548年，葡萄牙国王委托一个德国商家在3年时间里提供432吨铜环（相当于140万枚镯币）。实际上，这些铜环就是镯币。这些镯币先被从莱茵兰运到比利时的市场上，然后被出口到葡萄牙，最终被运到非洲西部。
葡萄牙与贝宁王国之间的关联有大量历史记载。 葡萄牙商人最早来到贝宁是在15世纪。使用镯币作为货币，他们很快就与伊杜人建立起了贸易关系。一名葡萄牙船长兼探险家在16世纪初写道：“来自上百个部落的伊杜商人沿河而上，如约带来了山药、奴隶、牛羊……我们用镯币买下了这些东西。他们很喜欢镯币，只需8～10枚镯币就能买到一个奴隶。”
贝宁工匠利用镯币来升级艺术品生产。他们熔化镯币及其他进口金属，浇铸细节丰富的雕塑和牌匾。在一些贝宁铜器上，甚至有葡萄牙军人和商人被镯币环绕的图像。
邪恶勾当
斯科罗内克并非是把镯币与贝宁铜器联系起来的第一人，但他首次通过科学检测证明了当时葡萄牙铜的来源地。在这之前，尽管莱茵兰也是候选地之一，但没有人认真考虑过果真是莱茵兰的可能性。毕竟，没有任何文献、教科书和研究结论把莱茵兰的金属与跨大西洋的奴隶贸易联系起来。德国人自认为殖民地奴隶贸易与德国无关，而斯科罗内克进行的新研究证明这种认识是错的。
有历史学家指出，镯币不仅是廉价金属或一种货币，而且是奴隶贸易最典型的象征。从16—19世纪，欧洲人在非洲西部使用了大量铜来服务于他们的邪恶勾当。
最近，有人复原了贝宁王宫木柱上曾经覆盖的大约850幅浮雕。这些浮雕的创作时间可能是在1517—1550年。当时贝宁既有内乱也有外敌，这些浮雕可能都是由国王的儿子在16世纪50—70年代期间组织制作的。这个时间段正是伊杜人与葡萄牙人的贸易高峰期，当时镯币稳定地流入贝宁。
从这些浮雕上，可见到宗教仪式、队伍行进、战争、付税场景、动物形象等。这些浮雕不仅雕凿精美，而且价值连城。因为当时镯币在贝宁是货币，所以不仅很值钱，而且很精美的铜浮雕也是权力的一种宣示。
关于贝宁铜器，仍有许多未解之谜。欧洲殖民者以“伊杜人蒙昧、弱智”作为自己发动侵略的借口，这当然站不住脚。1897年1月，英国以伊杜人伏击英国商人为名袭击贝宁实施“报复”，但事实上英国人对这场袭击早有预谋，袭击的真正目的是确保英帝国在棕榈油和橡胶方面的商业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