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潮涌:重塑人际网

作者: 王洋 张放 张扬

AI潮涌:重塑人际网0

在今年上半年全球科技界的重要事件中,美国OpenAI公司发布的人工智能(AI)系统ChatGPT-4o无疑占据了一席之地。ChatGPT-4o是最新多模态大模型,它支持文本、音频和图像的任意组合输入,能生成并输出文本、音频和图像的任意组合。与先前的版本相比,ChatGPT-4o在语音理解上取得了显著进步,更关键的是,它能够“感知”人的情绪波动,实现富有感情色彩的交流。在发布会现场,ChatGPT-4o在讲一个关于机器人和爱情的睡前故事时,不断切换情绪,越来越戏剧化,令现场观众捧腹大笑。此外,一段广为流传的视频显示,OpenAI公司邀请在线教育平台可汗学院的创始人可汗和他的儿子,共同利用ChatGPT-4o解决数学问题。在整个学习过程中,ChatGPT-4o展现出了与人类教师类似的耐心与温和,即便孩子给出错误答案,它也能不厌其烦地提供指导和鼓励。

随着AI渗透到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一个普遍的担忧是它可能引发大规模的失业。然而,AI对劳动市场的冲击可能并不像许多人担心的那样剧烈。与此同时,AI技术的飞速发展所带来的深刻社会变革,却往往被公众忽视。

在不断追求技术创新的同时,我们需要预见并深刻理解AI所引发的社会变革,在思想意识、社会结构等多个层面进行深入的思考和准备。

AI浪潮:社交的新挑战

在历史的长河中,技术革新一直是社交方式和内容演变的催化剂,它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的社交生活,特别是在互联网时代,数字技术更是将社交的满足感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这一进步也伴随着社交媒体带来的倦怠感—人们为了维护社交关系不得不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感受到的压力随之上升。

没有社交的生活会让人感到孤独寂寞,但与朋友聊天难免有压力、也难以随时获得回应。现在,很多人选择和AI聊天,以获得情感上的支持和抚慰。许多AI聊天工具能够模仿人类的交流方式,逐渐了解用户的习惯和性格,从而提供个性化的信息,使用户感觉对方是一个有情感的伙伴,而非冰冷的机器。根据即刻灵魂(Just So Soul)研究院的《2024Z世代AIGC态度报告》,在受访的年轻人中,有三成表示愿意并且非常期待与AI做朋友。随着人们越来越多地将注意力和时间投入到与机器的互动中,对人际社交的依赖性可能会降低。人们可能会逐渐从现实社交网络中抽离,形成一种“孤岛”现象,甚至在“人际茧房”中逐步失去人际交往的能力。

同时,AI的发展也在客观上缩小了人们的社交空间。根据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2023年未来就业报告》,随着机器视觉、智能识别和自动决策等技术的成熟,预计到2025年,将有8500万个工作岗位被机器取代。这将导致部分传统的人际关系转变为人与机器之间的“人机关系”。在生活方面,已经十分普遍的网络购物、外卖服务以及初步应用的无人快递、自动驾驶等为无接触生活方式提供了便利,也推动了“宅”文化的流行,社会个体将会呈现更显著的“原子化”倾向。

在社交动力减弱和社交空间缩小的双重影响下,传统的社会结构也将面临重构。

在微观层面上,基本社会单元内部的结构将会改变。在企业中,随着“机器换人”的趋势,大量AI工具将参与到生产生活中,形成新型的人机混编社会组织。当生产力结构中的人力劳动占比下降到一定程度后,人机地位将出现对调,企业组织架构也将围绕更好地发挥AI的作用而进行大幅调整。就像当年人们认为汽车只是跑得更快的马,但在汽车普及后,我们的城市规划、道路设施都是围绕汽车的需求规划、建设,而不会再考虑马车。

在宏观层面上,社会阶层可能会围绕AI形成新的“差序结构”,“人机社交”将改变传统社交网络的异质性,促进对信息和知识的平等获取,打破阶层壁垒,加快社会流动性。然而,AI带来的收益并不均衡,不同行业和群体对AI的掌握和运用能力不同,由此将导致新的社会分化。比如,低水平的重复性的劳动被AI替代的可能性更大,相应社会阶层的个体间的社会交往、分层结构受到的冲击更强烈。然而,占有丰富数据、资本、科技等资源的社会阶层更容易掌握AI工具,从而获得更多的资源和收益。在这样一个先平权再分化的过程中,社会结构可能会从去中心化的网络化结构转变为以AI为中心的放射状结构。

重塑关系:寻找社交新纽带

社交,作为人类社会持续发展的基石,不仅塑造了我们的社会结构,如城市、王国、民族国家等,更是文明传承与创新的重要途径。回顾历史,古罗马帝国的疆域横跨欧亚非,其政治消息通过信件形式在信息网络中传播,罗马城的消息传到西边的不列颠需要5周,到达东边的叙利亚需要7周,从而实现了全国范围内的政治运作。在《圣经》中,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他们无法沟通,从而阻止了巴别塔的建造,人类因此四散各处。如今,面对AI技术的冲击,我们再次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面临着将彼此分离还是聚合的选择。为了确保社会形态的稳定和延续,我们需要找到有效的方式保持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解决“人机交互”时代所带来的社交困境。

自人类社会诞生以来,社交行为虽随着技术和社会的发展不断丰富,但始终围绕着劳动生产和休闲娱乐这两大场景。随着劳动生产逐渐被AI替代,休闲娱乐能否抵御AI的影响,为人类社会保留最后的社交场域,成为了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在休闲娱乐中,人们能够自主决定社交的频率和规模,享受社交的乐趣,同时避免其形成压力,达到一个相对平衡的社交状态。此外,休闲娱乐活动的趣味性具有显著的社交补偿功能。社交平台通过引入游戏的方式,如微信的“摇一摇”“漂流瓶”,增加人们主动拓展社交空间的意愿,让用户在探索未知和体验新鲜感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拓展社交圈。

随着技术的进步,休闲娱乐在日常生活中的时间和场景占比得到了大幅提升。AI承担了更多基础性、机械性工作后,人们将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休闲娱乐中,其中一部分活动可能会被重新定义为劳动。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赵汀阳在《人工智能的神话与悲歌》一书中指出,当人类生存有余勇可贾,就有了娱乐。对于古代中国文人来说,琴棋书画都是业余爱好,也没有职业诗人。文人多半边做官,边写诗。后来,娱乐的专业化创造了大量娱乐业劳动者,如专业棋手、运动员、演员等。未来,休闲娱乐与生产劳动之间的界限将变得更加模糊,休闲娱乐作为人们社交生活的核心场域的地位必将得到强化。

然而,在休闲娱乐这个宽泛的概念下,并非所有的活动都具备成为社会纽带的潜质。虽然观看美术展览、欣赏音乐等活动也很重要,但其社交属性相对较弱,主要追求个人内心的体验。体育比赛虽然可以实现人与人之间的直接互动,但受制于规则和场地限制,难以成为日常高频的社交活动。

相比之下,网络游戏在AI、虚拟现实、区块链等技术的推动下,很有可能发展成为未来重要的社会纽带。社交媒体和数字游戏的融合趋势日益明显,社交属性成为网络游戏的必备特征之一。游戏追求的是乐趣倾向,人与人之间的竞争是游戏的核心乐趣,这使得游戏中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难以被AI取代。因此,网络游戏有望成为未来社交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人类社会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迎接“趣缘”时代:你准备好了吗

世界著名未来学家阿尔文·托夫勒将人类文明的演进过程分为原始社会、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和数字文明4个显著的阶段。每一次文明的飞跃,都伴随着社会连接方式的演进和变革。

在原始社会,人际连接主要基于“亲缘”关系,这是构成人际连接的主要形式。随着农业文明的到来,社群规模逐渐扩大,但流动性相对较弱,此时“地缘”取代“亲缘”成为人际关系的主流形式。进入工业文明时期,以工厂制为代表的组织化生产方式使得“地缘”连接不断被削弱,而“业缘”关系开始主导人际连接。然而,随着数字文明时代的到来,人们的关系来源和社群结合的模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人们不再局限于家庭、社区和职场等传统的固定社群中,由“业缘”主导的传统的人际连接也随之松动。基于共同兴趣爱好而产生的“趣缘”关系,正逐渐成为影响人际连接的重要因素。

与传统生产组织相比,基于“趣缘”连接的组织具有“非正式性”特征。人们的行为不再具有明确的功利性,但这种转变反而使人们的精神与情感连接更加紧密,并有助于形成相对稳定的组织结构。例如,“趣缘”社群具有清晰的组织层次和角色分工,并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维持基本稳定。角色扮演游戏《仙剑奇侠传》的玩家后援会自1995年诞生以来,已发展成为一个覆盖全国的社群组织,形成了会长、副会长及玩家成员组成的组织结构,并得到了游戏官方的认证。

“趣缘”社交不仅可以增强人与社会的联系,还能为社会注入新的活力。一份对手机游戏《王者荣耀》玩家的调查显示,玩家会以“游戏→即时通信工具→面对面沟通→线下深度社交”的次序与彼此交往。玩家以游戏角色为桥梁,在游戏中结交好友,并将线上关系延伸到游戏外的生活世界,促进了虚拟游戏世界与现实生活世界的联系互通,巩固与拓展了玩家的社会关系网络,有助于保持人们关注现实世界和参与社会实践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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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趣缘”社群具有相应的规则制度,在规范成员行为的同时增强凝聚力。大多数玩家组织对社群成员的社交行为都有相应的要求,比如,禁止发布不雅内容和无关广告,禁止对他人进行辱骂攻击,谨慎讨论可能引发矛盾的宗教、政治等话题。通过设置奖惩措施和管理员,保证社群规则得到遵守。在这样的规则制度保证下,成员们通过共同的游戏体验、任务挑战和团队成就等,不断加深彼此间的联系,从而增强成员归属感和社群凝聚力。

AI与社会结构的关系不是单向的影响,而是一个双向动态磨合的过程。

首先,我们需要重新审视休闲娱乐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影响和价值。虽然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人们对休闲娱乐的态度越来越积极,但更多还是停留在促进消费、提升劳动效率等层面,尚未将其视为一种推动社会发展的独立的实践活动。未来,这种认知与现实的错位将会影响我们对“趣缘”社会结构的适应程度。

其次,推动文化产业发挥更多社会功能。文化产业作为休闲娱乐的支撑产业,在“趣缘”时代也将超越传统的经济和意识形态维度,在社会维度发挥更加具体和显著的作用。应通过积极的产业政策、活跃的创新生态、先进的创作理念等,提供适应科技发展水平的文化服务,鼓励创作关照现实的文化内容,更好地发挥休闲娱乐活动的社会功能。

再次,探索新型社会组织形态和管理模式。“趣缘”社交主导的社会不像现代工业社会那样具有完备的层级组织,需要寻找一种新的组织形态以及新的管理哲学。在经济领域,已有不少生产企业正在构建网络式组织来替代原有的科层式组织模式。在社会层面,我们也可以借鉴网络社群模式,做好线上组织与现实生活的兼容,补偿传统社会纽带弱化带来的社会结构松动,降低社会结构演进过程中的动荡与风险。

如果以1969年阿帕网诞生作为起点,人类迈进数字文明也不过50多年。然而,由于数字技术空前的社会渗透力,它推动了人类社会社交格局发生快速而广泛的变革。目前,“趣缘”社交正逐渐发展为大众化的社交形式,在AI的加持下,未来其对社交的主导力还将进一步增强。变革的速度可能会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但技术的发展从来不会因为人们的准备不足而放慢脚步。

只有尽快在思想认识和社会组织上做出积极的调整,才能让人类在未来社会中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与新技术和谐相处,更好地实现自身发展。这需要我们不断探索和实践,以适应不断变化的社会环境,进而创造更加和谐、充满活力的未来。

(本文第一作者为王洋,第二作者为张放,通讯作者为张扬)

【责任编辑】张小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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