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的歌唱

鸟鸣嘤嘤求友声

鸟类大多怯懦而谨慎，常常隐蔽在茂密的树林或稠密的草丛中，往往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它们主要通过不同的鸣声联系和交流。根据音量、音调、音色和节奏的不同，鸟鸣通常可分为叙鸣、鸣啭和效鸣。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叙鸣是鸟儿识别同类并与之交流的重要方式。叙鸣短促而单调，通常不受季节影响。无论幼鸟、成鸟，还是雌鸟、雄鸟，几乎所有鸟儿都会叙鸣。

叙鸣的乐曲虽然简单，传达的意义却相当丰富，常用于通信联络、领域防卫、个体辨识、亲缘识别等，包括呼唤声、乞食声、警戒声、惊叫声、恫吓声等。叙鸣是鸟儿与生俱来的本能，甚至尚未出壳的雏鸟也能通过叙鸣告诉父母自己快要破壳而出。

聚集时，椋鸟的呼唤声尖锐嘈杂，鹌鹑的呼唤声如滴水般清脆，大石鸡的呼唤声生硬而急促，欧乌鸫的呼唤声则十分短暂……联络鸣叫必须足够独特，这样鸟儿才能根据鸣叫分辨彼此，即使相隔很远，它们也能找到亲朋好友。

欧乌鸫发出的警告鸣叫耗时较长，频率约在7000赫兹，很多捕食者都听不到这一频率的声音。这样的警告声既能让同伴接收到危险信号，又能避免惊动捕食者。当然，警告鸣叫既是对同伴善意的提醒，也是对同类入侵者严厉的警告。它的精细之处在于，一个特定的声音模式只代表一种特定的捕食者。正如人类在学习语言的过程中表现的一样，了解某些声音及其和所指代事物之间的关系，对鸟类至关重要。

巧啭岂能无本意

最令人着迷的鸟鸣是鸣啭，一般称为鸣唱，通常是鸟类在性激素的控制下产生的强大而响亮、复杂而多变的多音节连续旋律。

鸟儿的鸣啭既意味着季节的变迁，又预示着繁殖期的到来。繁殖期的雄鸟会发出优美多变的鸣啭，很多鸣啭都有宣示领地的作用。比如，繁殖期的雄性喜鹊、伯劳、歌带鹀等会沿着领地边界漫游并鸣啭，以宣告此地已被占据，同类雄鸟不得进入。当然，相比暴力驱赶，优美的歌声是最强有力的竞争武器，在同等条件下，歌唱得越好，越容易抱得美人归。所以，鸣啭是成年雄鸟求偶炫耀的重要技能和手段，它们会不知疲倦地倾情演唱，以期吸引风姿绰约的雌鸟前来配对。

和叙鸣相比，鸣啭的旋律更加优美，曲调抑扬顿挫、扣人心弦。繁殖活动开始前，很多雄鸟不再热衷于捕食，而是站在高大乔木上优雅地放声歌唱。温暖多雨的春天，四声杜鹃会在树林中通宵达旦地连续啼鸣；为了吸引最佳配偶，百灵、细尾鹩莺、斑胸草雀等会使出浑身解数，唱出自己会的所有歌曲。有些雄鸟一旦觅得佳人，便会与其进行喜悦的二重唱。这种二重唱是最美的鸟鸣，音韵绵长悦耳，节奏变化多端。

黄鹂、歌鸫、夜莺、红点颏等鸟儿的鸣啭具有很强的音乐性。黄鹂不仅羽色艳丽，而且歌声响亮清脆、悦耳动听；歌鸫的鸣啭是单个高音接以甜润的颤音，优美动人；夜莺的音域极广，音符丰富，鸣啭表现力堪称动物界翘楚；红点颏的歌声节奏柔和，多韵而婉转。可以说，鸟的鸣啭是人类音乐世界的源泉。自有音乐以来，音乐家便不断向鸟类学习。贝多芬从鸣啭声中获得灵感，创作了《田园交响曲》，该曲再现了夜莺、黄鹀、鹌鹑和布谷鸟的鸣啭之美。莫扎特在创作《G大调钢琴协奏曲》时，由于受到八哥鸣啭的启发，而将其中的一段高调降了半个音。法国作曲家梅西安钟情于各种鸟的鸣啭，认为鸟类歌曲中有取之不尽的音乐元素，他谱写的钢琴独奏曲《鸟类图鉴》就开创性地运用了海鸥、大矶鹬、白腰杓鹬等的鸣啭。中国著名民间乐曲《百鸟朝凤》也模拟了画眉、鹧鸪、杜鹃、燕子、百灵等旋律欢快的鸣啭，唢呐独特的音色和鸟儿们的赞歌交融在一起，营造出一派生机勃勃的自然景象。

劝君不用分明语

最令人惊讶的鸟鸣是效鸣。除了叙鸣和鸣啭，鹦鹉、八哥、琴鸟等还有效鸣的习性。效鸣是指鸟类模仿其他生物、自然或机械的声音而发出的叫声。我国有30余种鸟拥有效鸣的本领，如画眉、八哥、鹩哥、百灵、红点颏等。

琴鸟是澳大利亚珍禽。它们不仅舞姿轻盈灵动、歌声悦耳动听，还能模仿其他鸟和兽的叫声，甚至能模仿电锯声、汽车马达声和人类婴儿的啼哭声。雄琴鸟的模仿能力越强，模仿的声音种类越多，获得雌琴鸟青睐的机会就越大。为此，有些雄琴鸟不惜花费几年时间孜孜不倦地学习。求偶时，如果雄鸟的演唱不能打动雌鸟的芳心，它就会改为模仿其他鸟遭遇捕食者时发出的急促而嘈杂的警戒声，以此吓唬雌鸟，使其不敢离开，很多雌鸟都会被迫接受雄鸟的追求。

嘲鸫体色呈灰色、灰褐色或灰蓝色，虽其貌不扬，但它的音乐天赋弥补了外貌的不足。嘲鸫能以清晰可辨的节奏模仿林莺、歌雀、金翅鸟、知更鸟和蓝冠松鸦的鸣叫，还能模仿蛙声、人声、钢琴声等。它精力充沛，常于高处鸣啭以宣示自己的领地，甚至在夜间也会鸣叫。它会唱完一曲再换一曲，每首曲子里都有许多音调是从别处模仿来的。

叉尾卷尾能模仿几十种其他生物的警报声，其发出的真假警报声极其相似，让人难以分辨。野外观察发现，叉尾卷尾经常跟在狐獴后面，当出现天敌时，叉尾卷尾会非常友好地发出警报，收到叉尾卷尾的警报后，狐獴会立即躲避起来。但有趣的是，有时并没有天敌，叉尾卷尾也会发出警报。听到警报后，狐獴会丢下食物仓皇逃走，此时，叉尾卷尾则会迅速抢走狐獴丢下的食物。

百啭千声随意移

所有鸟都能鸣叫，但只有少数能鸣唱。擅长鸣唱的主要是鸣禽，它们大多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但要成为字正腔圆、余音绕梁的鸟类歌唱家，还需要靠后天的刻苦学习和反复练习。

云雀、柳莺、相思鸟、红耳鹎等鸣禽都是封闭式学习者。幼年期是它们学习歌唱的敏感期，性成熟之后，它们就失去了学习新曲调的能力。鸣禽幼雏的“导师”通常是其父亲，如果雏鸟在敏感期没有接受父亲的教导，它们不仅不会歌唱，甚至语不成调，只能发出毫无规则的雏鸟鸣。成年后，它们会因为五音不全、曲调简单而无法拨动雌鸟的心弦。生物学研究员内森·埃默里在《鸟的大脑—鸟类智商的探秘之旅》一书中写道：“人类在学习语言的过程中使用了与鸟类相似的学习步骤，即在某个时期对语言敏感，而错过此时期再学习语言将会比较吃力。”

学习是主动行为。雄性斑胸草雀深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它最初只是一名蹩脚的模仿者，必须每天花费大量时间练习求偶曲目，才能唱出最美妙的恋歌。同一地域同种鸟儿的鸣声十分接近，不同地域同种鸟儿的音调、音色和音量则存在细微差异。例如，生活在中国、日本、波兰或西班牙的树麻雀，其鸣声就存在差异，而且地理位置相距越远，鸣声的差别就越大。也就是说，尽管每一类鸟都有相对统一的语系，但至少有部分独有音节是后天习得的。

在长久的集体生活中，有些鸟类成员之间难免会产生矛盾，这时它们会通过歌唱来处理纠纷。动物行为学家埃莉诺·布朗认为：“歌唱对乌鸦具有安抚作用。两个家庭成员发生冲突后，如果其中一方开始歌唱，片刻之间，它们就结束了敌对状态。”看来，共同的歌曲元素越多，成员间越容易引发共鸣。

椋鸟、琴鸟、嘲鸫、金丝雀等是开放式学习者，它们没有固定的学习敏感期，学习能力不受年龄限制。比如金丝雀，它终生都在学习新歌曲，曲单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丰富，它们也因此显得极富艺术气息。

大部分鸟的鸣唱具有多样性，其鸣唱频率、持续时间、音节数量、曲目多少与学习行为、发声器官、神经核团、环境因素等密切相关。与人类学习语言相似，鸟类的鸣唱也是一种复杂的发声学习，高度依赖于幼年的听觉经验。即便已经学会了歌唱，其鸣唱能力的维持同样依赖听觉反馈。也就是说，其鸣唱能力受基因和环境的双重影响，这一点和人类学习说话有着高度的相似性。因此，鸟鸣可以作为研究人类语言演化的模型，通过研究鸟鸣，我们或许可以揭示更多人类语言发展的奥秘。

鸟鸣研究对人类的意义

鸟鸣传递的信息可能是有意的，也可能是无意的。正如杜甫在《孤雁》中所写：“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无忧无虑的野鸦完全不理解孤雁的念群之情，只顾着自己鸣叫不停。其实，我们又何尝理解乌鸦为什么要鸣叫呢？

感觉是主观的体验，我们很难知道一只鸟听到同伴的叫声时是什么感觉，但是，我们可以用技术延伸感官，增加理解。声谱分析仪是常用的鸟鸣分析设备，参数测量、语图结构分析等是量化分析鸟鸣特点的重要方法。这些设备和方法可以让我们对鸟鸣的研究变得更加简单而快捷。

正如内森·埃默里所说：“尽管不是所有鸣禽都天生一副好歌喉，但是所有鸣禽都学会了本物种特有的发声方式，也在大脑中进化出了相应的神经回路。”这个神经回路控制着鸟类的鸣叫和鸣唱，如果摘除一只鸟的神经回路的关键部位，这只鸟就将丧失歌唱能力。

雄金丝雀大脑中的高级发声中枢的面积大小在春天几乎是秋天的两倍，这被认为与睾丸激素有关。如果给一只雌金丝雀注射睾丸激素，它也会像雄性一样唱出悠扬婉转的歌曲，这时，它的高级发声中枢面积会变大，而且会长出带有很长轴突和树突的神经细胞。可见，有些鸟儿的歌唱既受神经系统的控制，也与激素密切相关。

有人认为，鸟儿歌唱是因为这使它们感到快乐。现代研究证明，此言不虚。鸟儿歌唱时，大脑中会分泌多巴胺和脑啡肽，这些物质确实会令它们感到身心愉悦。学习新曲调的金丝雀，其神经细胞会进行更新，在海马体和控制鸣唱的神经回路中，可以季节性地产生新的神经细胞。这种神经细胞再生现象颠覆了人类对鸟类神经解剖学的固有认知。如果人类可以找到如何刺激新神经细胞在大脑中生长的方法，就可能利用它来修复大脑损伤。

鸟儿并非为人类而歌唱，在人类关注并研究它们之前，它们已经在地球上欢快地鸣唱了一亿多年。每一种鸟都有其独特的音乐特长，我们享受着悦耳鸟鸣的同时，也一直在努力探索其蕴含的神奇与奥秘。

【责任编辑】谌 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