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是干什么的
作者: 田松亲民的拉蒙特
在哈佛期间,我最喜欢去的图书馆是拉蒙特(Lamont Library)。
国人常把哈佛看得神圣无比,各种光环。韦德纳高高在上,每次去都如朝圣一般。正匹配我刚来哈佛时的精神状态。然而,庄严的心态势能较高,维持起来比较辛苦。
拉蒙特则有家居气氛,随和谦和。
拉蒙特位于哈佛园东南角,正门向北,不高,与韦德纳相比,是一座小楼。拉蒙特的西侧是霍顿,东侧紧邻哈佛院墙,院墙在拉蒙特旁边有一个小门。小门外有一个公共汽车站,和一个哈佛校车站。
哈佛校车供哈佛师生免费乘坐,通向哈佛的各个园区。用手机下载一个APP,就可以随时看到各路校车的时间表,以及各路校车此刻的位置。
刚来波士顿的时候,我住在距离哈佛校园9英里远的列克星敦(Lexington),美国打响独立战争第一枪的地方。房东天津人,来美几十年了。从打小工做起,到自己开公司,主营装修。房东每天会去红线地铁的终点站Alewife,接他的工人去工地。我就搭车同去,红线地铁,直达哈佛广场。出哈佛广场地铁站,最近的图书馆是韦德纳,去韦德纳自然也多一些。
一个月之后,我搬到哈佛校园北面的格雷花园西(Gray Garden West),距此不远,是哈佛的QUAD园区,有校车直通拉蒙特。于是哈佛园中,反倒是直线距离最长的拉蒙特最为方便了。
工具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的行为,俗语说,远道无轻载,千里不捎针。对于一个重复频率高的行为,一点点方便也会起到很大的影响。
专为本科生服务的图书馆
据哈佛图书馆官网介绍,拉蒙特是全美第一个专为本科学生建造的图书馆。拉蒙特现在的藏书总量超过20万册,不仅服务于选修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课程的学生对于课程学习和本科研究的需要,还力图满足学生在文学、当前政治事务、艺术和环境方面更广泛的兴趣需求。
拉蒙特的书库与阅览室是结合在一起的,每层楼都有宽敞的阅读空间。韦德纳以藏书为主体,书库在书架中挤出阅读空间。在拉蒙特,书库与阅读空间各占半壁。除了一楼和三楼的两个大阅览室,还有几个专门的小规模阅览室,书库之中也设置了各种座位。拉蒙特楼里还有一个报告厅。我经常在上楼的时候,看到里面有讲座。
拉蒙特也是梅特卡夫的创意,就是创意了霍顿图书馆那一位哈佛图书馆主管。
早在1938年,就是策划霍顿的那一年,梅特卡夫就开始与波士顿建筑师Henry Shepley谋划拉蒙特了。二战末期,哈佛1892年毕业生托马斯·拉蒙特(Thomas W. Lamont,1870—1948)慷慨捐资,梅特卡夫的创意变成了现实。在拉蒙特先生去世的第二年,拉蒙特图书馆投入使用。
拉蒙特青年时投身新闻事业,在哈佛时,担任过《哈佛红》(The Harvard Crimson)的新生编辑,后来又先后在《波士顿先驱报》《纽约论坛报》等著名大报工作过,据说由于工资过低,转而从商,从事贸易进出口,后成为大银行家。
《哈佛红》是哈佛学生办的报纸,1873年创建,到现在仍然完全由哈佛本科学生负责运营,是整个剑桥唯一一家日报。每天早晨,在哈佛校园各处的报刊栏中就会出现,免费取阅。把《哈佛红》的历届职员名单排列出来,必群星闪烁。肯尼迪总统在哈佛时,曾做过《哈佛红》的编辑。
伯克利有类似的报纸,叫做《每日加州》(Daily California)。在伯克利南门外有很多告示栏,其中一个是《每日加州》,板报栏上张贴着当日的报纸,旁边一大摞新报任人取用。我在伯克利访问期间,每天走这条路进入校园,总会先取一份报纸,了解校园时事,兼学英语。校园其他公共场所也经常能见到《每日加州》的取报箱。《哈佛红》没有那么方便,我看得就少了。
哈佛的红是深红,crimson,应该就是哈佛校旗的颜色。不久前有北大毕业生把北大红做成了口红的颜色,颇为拉风。如做成哈佛红,料想会如哈佛一般,红得发紫。
拉蒙特建成开放之初有8万册藏书,主要是从韦德纳分流过来的。还有一些原来在其他地方的图书室,整体转移到拉蒙特,比如George Edward Woodberry Poetry Room。

拉蒙特自建成后,经历了各种变化。1978年,曾在地下B层设置了一个残疾人学生阅览室,2007年春天,由于残疾人“回归主流”思想的发展和学生网络阅读的日趋便利,这个阅览室关闭了。所谓回归主流,是指让残疾儿童尽可能地在普通学校和普通班级与普通儿童在一起学习。这是社会对残疾人观念的总体变化。
我在伯克利第一次见到坐轮椅的残疾人独自出行时,大为震惊。过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这是常态。也经常遇到残疾人乘公共汽车的场景。司机停车之后,先到中部的车门,把一个电动的金属坡道放下来,残疾人驱动轮椅,从坡道上来,进入车厢,司机用安全带把残疾人的轮椅固定在车上,收回坡道,然后再回到驾驶室开车。残疾人下车时,同样的操作再来一次。这个过程需要很长时间,但车上所有人都安静地等着,没有人有怨言,没有人催促。
剧场、博物馆、图书馆之类的公共场所,无障碍通道是必备的装置。在美国,残疾人一个人开着轮椅出现图书馆,人们习以为常,不觉得是个特殊事件。
拉蒙特有两个大阅览室,先后在1999年和2004年翻新,并以资助者的名字命名,一楼叫Ginsberg Reading Room,三楼叫Donatelli Room。这两个阅览室是我来得最勤的。时间充分就上三楼,暂短停留就在一楼。一楼和三楼的阅览室长得很像,只是窗外的风景不同。
人生有限,所遇之人有限,所读之书有限。拉蒙特这样的图书馆设置,为书与人之间的偶遇创造了更多的可能性。让深藏洞中的书籍有可能在无意中出现在读者的眼前。无缘者擦身而过,终生陌路;有缘者一见倾心,其喜何如哉!
在美国,图书馆是一个工作的场合,就如咖啡馆一样。所以去图书馆工作,未必一定要读那个图书馆里的书。我去图书馆工作,更多的时候,只是带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偶尔会带自己的书,甚至从别的图书馆借的书。
在工作累的时候,我喜欢在书架中随便转转,有时候会随意拿出一本书,随手翻翻。所随的意有多种可能,可能是因为书的题目,可能是因为书的装帧,可能是因为书的古旧,也可能是什么原因也没有。

“打盹指数”
在拉蒙特一楼和三楼的阅览室中,有很多沙发,沙发前还有一个小墩子。一开始很让我困惑,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所谓傻子过年看邻居,很快我就看到了这套装置的使用方法,着实让我感到了一次Culture Shock(文化震撼)。
下面这幅图是正确使用这套装置的方式,那个小墩子,原来是专门用来放脚的。
这个区域,是专门给学生放松、休息的。有的人,如我对面这位,抱着笔记本以一种不大严肃的方式半躺着工作。也有人如我这般,翻翻微信,看看微博,盹一个。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同学们各行其盹。
原来,在图书馆,不仅只有趴着桌子这一种睡觉姿势;原来,图书馆还可以提供专门用来打盹的设备;原来,在图书馆,除了正襟危坐、严肃认真之外,还可以东倒西歪、口角流涎的。这让我对拉蒙特油然而生亲近之心。
作为中国人,午睡的习惯难以克服,所以拉蒙特就成了我工作地点的首选。
慢慢地,走访的图书馆多了,发现拉蒙特并不是唯一一家提供打盹装备的图书馆,甚至我发现,打盹用的沙发,其实是哈佛图书馆的标配。于是,我发明了一个词:“打盹指数”,作为衡量一个图书馆是否适合打盹的量度。
很快,我就把“打盹指数”作为选择工作场所的重要参数。回过头看高大上的韦德纳,我才意识到,主阅览室东西两端部分的沙发,恐怕是打盹用的。据我个人考证,哈佛图书馆打盹指数最高的是神学院图书馆;不过,综合气氛最好的,还是拉蒙特。
拉蒙特人气旺,形形色色,姿态万千,无论怎样,都无不雅不敬之嫌。神学院图书馆的设备虽然好,宽大的皮面沙发,合适的靠背高度,都适合打盹乃至酣眠。不过,周遭肃穆,总觉得有异样的眼光看着。呵呵,可能是我有点儿敏感了。
团队工作的小阅览室
除了一楼三楼的大阅览室,拉蒙特还有若干大小不一的小阅览室和工作室。有只能容五六人小规模讨论的小工作间,有十几人二十人的教室,还有小阅览室。这也是稍微大型一点儿的图书馆的标配。
拉蒙特的小阅览室,我常去的是位于三楼西北角的亨利·法恩斯沃斯阅览室(Henry Weston Farnsworth Room),在大阅览室没有合适座位的时候,或者想要换个心情换个环境的时候,就去Farnsworth。
这个阅览室原本在韦德纳,拉蒙特建成后,搬了过来。这个阅览室中有藏书,藏书有专门的主题,这个主题让我感到意外而惊喜:为大学生的课余生活服务!
哈佛图书馆官网介绍说,这个阅览室致力于收藏那些大学生自己愿意花钱购买的,或者摆到面前愿意看的那些“课程之外的书”(extracurricular reading)。书架也按专题分类,包括:神秘(mysteries)、科幻小说、旅行书籍、传记、文学畅销书、Harvardiana(哈佛戴安娜),以及其他有趣的零零碎碎(odds and ends)。

排名第一的竟然是“神秘”!这个种类是我们的图书分类里不大有的,诸如世界未解之谜、占星术、外星人、星座、魔石、药草等各种怪力乱神,基本上属于伪科学。
Harvardiana是哈佛本科生办的杂志,类似于《哈佛红》,我把它翻译成《哈佛戴安娜》。这个杂志貌似只存在了四年,1835年—1838年。但是这个词留在了哈佛,不时地出现在各种场合。比如在报刊上作为栏目名称出现,应该是哈佛掌故的意思。这也是一首进行曲的名字,哈佛学生在与其他学校进行体育比赛的时候,乐队就会演奏这个曲子,大家也会一起去唱。不用说,进行曲的作者也是哈佛毕业生。
最后一个专题的名称非常别致:“其他有趣的零零碎碎”。这恐怕是非集的意思,或者相当于其他。
除此之外,图书室还会根据学生的建议,专门购买相关图书。
法恩斯沃斯阅览室也是一个里程碑。这是大学图书馆第一个专为学生课外活动准备的阅览室。它就是让学生去休闲、去放松、去获得愉悦的。
毫不意外,亨利·法恩斯沃斯也是哈佛毕业生。法恩斯沃斯1912年于哈佛毕业,他是一位新闻记者、旅行家、探险家、一位疯狂爱书的人;他参加了法国外籍军团,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在1915年9月于法国Bois Sabot丧命。这个阅览室是他的家人捐赠的,1916年12月5日正式开放。
法恩斯沃斯还专门收藏了Corliss Lamont (1902—1995)的著作。Corliss Lamont是一位作家、教育家、公民自由主义者(civil libertarian),美国人文主义者协会的名誉主席。他是拉蒙特图书馆的捐献者Thomas W. Lamont的儿子,哈佛1920年毕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