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善
作者: 忽兰人间至善
——《肖申克的救赎》
这是一封长长的信,瑞德写给我们的,也是瑞德写给杜佛伦的。它用赞美诗一样的言语和调子——电影的旁白娓娓讲来——从那个盛夏的某天,杜佛伦进到位于肖申克的鲨堡监狱里……
这是一对“好基友”相识相知建立深厚友情和信赖的全过程。
真正的相爱是跨越种族和性别,跨越爱情和友谊的局限性的,真正的相爱就应该是这样的——瑞德和杜佛伦的故事。
很多人会说这是一部囚犯和狱警斗智斗勇的大片,但我只能认为它是在讲两个人“相爱”的经历。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这个故事的过程和步骤,还有结局,就是标准版的。如果爱有一个样板,没错,《肖申克的救赎》。无论男女之爱,男男之爱,女女之爱,亲人之爱,情人之爱,同事之爱,邻里之爱,相逢之爱,还有我们和其他生灵的相爱。
别说救赎二字。杜佛伦没有杀人,没有犯罪;别说救赎,瑞德试图和那个杀了人的少年时的自己沟通,但那个少年早已无影无踪,只剩下内心孱弱的瑞德独守晚年。
世间所有的人都是罪人。重要的不仅仅是悔罪和救赎,重要的是不要失去“信”,和希望——
要不忙着活,要不忙着死。杜佛伦逃出监狱之前对瑞德的鼓励——你宁愿耽溺在无穷无尽的悔罪中走向死亡,还是信念从不熄灭,要去那蓝色的天空下好好活一场。
就像是神迹,就像是神在对瑞德说话——判处了无期徒刑而且随时被典狱长威胁、有生命之虞的杜佛伦在某天对瑞德说:“将来你要去巴克斯顿这个地方,那里有一棵古老的橡树和一段长长的石墙,那是我和妻子当年定情的地方。我在一颗黑色的大石头底下给你留了样东西。”瑞德说:“你在说什么,你在说胡话吗?不,我出不去了,你也出不去了,我们只能在鲨堡监狱度过我的余生,要不就像布克老爹即使出去了也活不下去。”
杜佛伦给了瑞德一个神秘而古怪、近似精神错乱的眼神。第二天清晨,杜佛伦从他的铜墙铁壁般的监狱里消失了。用典狱长的话:“人像屁一样没了影踪。”
是的,杜佛伦的美德之一,执着。他用他的执着成功逃出了鲨堡监狱。
这一点瑞德在和杜佛伦相处的二十年里早就看出来了。他不止一次地默默赞许杜佛伦身上的美好精神品质——我们爱一个人,是爱上了他的品质。那天,杜佛伦走进监狱,瑞德在心里说:没错,我打一开始就喜欢他,这个带着富贵相的高个子!
杜佛伦请擅长监狱黑市买卖的瑞德给他买来一把小小的鹤嘴锄,在他刚刚进监狱没多久的时候。瑞德说:“不,不,你要是用这个锄头挖地道那得挖六百年。”
杜佛伦挖了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杜佛伦在监狱里办图书馆,帮助狱警填写申报纳税单,帮助狱友自学考试,写信给监狱的上级要求获得图书专款。总之,瑞德见证了杜佛伦所有的美德。看这部电影,你不得不反思,你有何样的美德让你爱的人认可你,信赖你,守护你。人生不可以有半点苟且,而我们,在太多的苟且中洋洋自得,貌似成长得结实有成绩,其实内心早已如渣土朽烂。
杜佛伦用二十年凿穿了墙壁到下水管的路途,他爬过半里恶臭无比的下水管道,扑向了自由。他去了墨西哥,太平洋的一个小海湾,他称呼它是没有回忆的温暖地,他要在那里开个旅馆买条破船,耐心等待瑞德的到来。
去墨西哥之前他来到老橡树底下,当年和妻子定情的地方。他曾经对瑞德说过:“虽然她不是我杀死的,但是我用另一种方式杀死了她,我从不擅于表达感情,她是被我逼出家门的,我不应该对她有仇恨。”
瑞德在杜佛伦逃出监狱之后说:“我们常常会谈到杜佛伦,他的那些惊人之举,想到他开着敞篷车向墨西哥而去这个画面就令我开怀,他走了,令我伤感,我很想念他。”
瑞德在监狱里待到第四十年的时候出狱了。他答应过杜佛伦要去那棵古老的橡树下看杜佛伦留给他的纪念物。他果真去了。那里有杜佛伦留给他的一封信。
所以他们最后终于在自由的蓝色的太平洋海岸上重聚了。这是我们相信的那种爱,彼此欣赏的,正直的,无私的,柔肠侠骨的。这种爱你很难遇见,除非一个前提:你们彼此欣赏,因为彼此的美德。
这部电影虽然是监狱风云大片,但配乐悠扬、宁静、深情——万幸,导演没有把它做成世俗的好莱坞大片,那种凶杀和追捕,冤情和以恶制恶——这必须是一部见证友谊地久天长的情感片。如果没有杜佛伦和瑞德在海边的拥抱,我们几乎不能原谅导演。而他们果真拥抱了,我们也想拥抱导演,弗兰克·达拉伯恩特!谢谢他心中留存的“坚信”。这是弗兰克执导的第一部电影,一炮成功。
当然,瑞德和杜佛伦的相守,来得那么自然。他们彼此见证了二十年人性的魅力和人品的纯粹质地。是的,打第一眼开始,他们彼此就喜欢上了对方。
在很难的时候,那个对的人蓦然出现,并一直守护在你身边,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幸运的了。
所以蒙冤入狱的杜佛伦怎样与典狱长斗智斗勇并把贪慕金钱虚伪冷酷的典狱长送上公正的判决之途,当然不是这部电影的核心。去看看爱是怎么回事。看看爱是赠送给何人的礼物。我们就要做那样的人。
古老橡树旁边长长的石墙底下,杜佛伦留下的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瑞德:
如果你读到了这封信,那么你已经出狱了。不管怎样你已经出来了。既然你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到这里,为什么不走得更远一点呢。你还记得那个小岛的名字,是吗?我需要像你这样的好人来帮助我。
同时,和我一起仔细考虑一下,我愿意一直照顾你。瑞德,人间至善,心怀希望总是一件好事,也许是最好的事,没别的事比它更好了。
我希望这封信能让我再次见到你,很好地见到你。
你的朋友
杜佛伦
这部电影1994年在美国公映,至今长达三十年里,是租借率和购买率最高的片子——人间至善。
绝顶聪明加情深义重,这样的人很少,如果遇见了,请珍惜。我对自己说。
神的儿子阿巴斯
——《何处是我朋友的家》
2000年,伊朗导演阿巴斯编导的电影《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在中国香港上映。
这部电影1987年完成。13年后,登堂入室香港。
回忆一下,2000年前后,登堂入室中国大陆的电影,是何样的趣味。其实,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今天,横跨三十多年的时空,电影院里港台剧情片、好莱坞风格的欧美大片,占据几乎大部分的份额。国产片所走的路线首要的也是“市场号召力”“观众买账”。买什么账?明星效应,故事性强,娱乐性强,悬疑和刺激,才肯走进电影院……此种与市场效益直接挂钩的“审美”,也影响到文艺界的其他门类——文学、音乐、绘画、雕塑、行为艺术的创作“倾向性”。这三十多年也是类型小说大行其道甚至是肆意猖獗的时段。全民不读书,或者是全民读畅销书,经典书的读者如果占到万分之一,似乎就有看见人文素养在提升的欣慰了。
所以究竟是全民素质低下,还是文化的生产者为了利益,直接将票房和码洋收入作为所扑向的唯一目标——导致真正的精神风骨和信仰几乎处于停滞传扬的状态。
感谢土豆和优酷,让新媒体时代的人们有更多的选择——搜索到经典电影,享受善与美和道义的浸润。
试想一下,如果今天的电影院接纳《何处是我朋友的家》,经营机构首先思考的依然是票房,会有多少人来看?贾樟柯的《江河故人》是80万票房,相比所谓真正的“大片”来说,几乎是小家碧玉之姿了。但是这80万的意义就是“你们是这世上的盐”。当然,《何处是我朋友的家》若公映,票房肯定小于80万,因为《江河故人》的市场宣传和贾樟柯的公信力,对电影的传播有巨大助推力。而走进电影院看《何处是我朋友的家》的观者,将完全凭借的是一种自发的坚固的审美力量。这样的观者若有20万就很了不起了。为了20万观众让一部电影占据一个档期,经营者绝对不会考虑。所以文学艺术作品有一天真正只成为了所经营的产品,成为茶余饭后百无聊赖的时候凑近前去的一种“东西”。
所以,许多好电影只能坐在电脑前观看;许多好电影不能在有效平台上影响社会集群判断力,从而提升整体国民的素养;许多好电影家长不能牵着孩子的手走进电影院共享“流金岁月”。
幸运的是,阿巴斯这样有良知的艺术工作者们一直坚固地存在着,而另一个“市场”很买账——这个市场是公正的艺术评价机构和暖暖的有判断力有追求的观者。
天下谁人不识君?热爱电影的人——我指的是好电影——他们都知道有个导演叫阿巴斯,他是伊朗人。他的《小鞋子》,风靡一干老文青和新文青。他的《樱桃的滋味》让多少沧桑中年人共享了一把对生和死的思考。影评者如是说:“尽管这是一部没有暴力,也与爱情无关的影片,但是却不特别枯燥,因为它有悬念。”
连阿巴斯自己都这样描述自己的电影:也许我的观众会在电影院里睡着……
因为他的电影只有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对话,若说什么“惊乍”行动力,几乎没有。当然,悬念是有的。那一点导演的小心机,在电影推进中显出格外可爱的魅力来。
《何处是我朋友的家》,用一句话概括它的内容:必须找到作业本主人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记——
穆罕穆德的命运实在不济,他的作业本总是会落在别处。这就导致了他只得把作业写在某个纸片上。老师警告了他三次之后,最后一次严重警告,如果第四次把作业本丢掉就开除他。他的同桌阿哈玛德放学的时候不小心把穆罕穆德的作业本装进了自己的书包。回到家中又是给妈妈打下手照顾婴儿又得写作业还得出门给家里买晚饭吃的面包的阿哈玛德陷入了巨大的不安和恐慌中。他害怕因为自己的过错让穆罕穆德被学校开除。
可是穆罕穆德的家在哪里呢?波士提村。遥远的另一个村庄。那个村子有四个区,很多人都姓内玛扎提。他要想在夜晚到来之前找到一个叫穆罕穆德·内玛扎提的孩子,似乎是件很困难的事。
阿哈玛德奔出自己居住的村庄,那时已是向晚了,黄昏的余晖倾照在伊朗古老乡村的丘陵和旷野上,夯土墙上,土块垒砌的房屋上,窄窄的巷道,高高的木头窗子,洗衣的妇女,负载着重物的男人,可是,“我的朋友的家在哪里呢”?
阿哈玛德发扬了“把信送给加西亚”的精神,抓住一切线索,趋近穆罕穆德家。直到深夜,他遇见了一个话唠的年迈的人,他坚决地要陪同阿哈玛德一起去找穆罕穆德的家。
到了这里,就是整个影片柔软的肚腹了——深深的黑夜的村庄里,总是失眠的老木匠的出场。他走得非常缓慢,几乎根本就走不动了。他不顾阿哈玛德焦急的眼神,缓缓地讲述了一个故事。
他做好的木头门和窗户,有一些去了遥远的城里,他曾经进城去找过那些门和窗户,然而他一个都找不到。他说,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把他的外甥丢了,心里好难过啊。他还问阿哈玛德:“为什么大家都要去城里住呢?那可不是人可以称为故乡的地方,我的门啊,拿到城里去我真难过。那种门和窗户我再也做不出来了,我老了,眼睛不好用了,手上也没有力气了,走,我带你去看我40年前做的门和窗户……”
阿哈玛德回答老人:可是我还要赶回家买面包,而且我朋友的作业本今晚一定要交给他。您走得太慢了,我自己去找吧。
老人说:“我年纪大了,晚上也睡不着,正好陪你一起去找你的朋友。”
这一段“柔软的肚腹”,让这个电影就像汪洋大海上漂来了一扇精美的镂空雕花的木头窗子。汪洋大海表示人类的精神家园已经消失成空无,而倾注心力和认真生活的朴实态度,就是那镂空雕花的木头窗子。
阿巴斯用一个扯后腿的老人的出场,添补了作业本事件的平直。
果然没有找到穆罕穆德的阿哈玛德回到家中很晚了。他不仅没有完成买面包的任务,而且还瞒着大人跑去了那么远的一座陌生村庄。但是没有一个大人责骂他。他的母亲把菜饭端给他,用温柔到难以置信的语气和神情请他一定要把饭吃了再睡觉。他的父亲,产业工人的样子,摆弄了一会儿收音机就懒洋洋地打算睡觉了。他的爷爷,傍晚时候看见孙子跑出村子,现在他什么也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