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四方景象

许多个明亮又充满生气的春天,我都在村庄度过。我姥在屋里忙活,或在擦财神,或在贴年画,或在厨房烙春饼。总之,她没让自己闲着,她说,春天的日子里,身子暖和起来了,日子就跟着暖和起来了。我一直不懂这话的意思,她忙的时候,我总和发小在田里游玩。春天的村庄有着最为温暖的万般景象。

家鹅双爪在水中游荡,显得整片长满麦苗的绿色田野多了团雪白。耕田的水牛是辛勤且老实的劳动力,总是无言地拉着犁在田里留下壮大的脚印。当它停下休息片刻时,主人会一鞭子打在懈怠的水牛身上,它会发出厚重的“哞”的声响,响彻山间,飘向整片村庄,再随即悠扬地回荡在柔软的水田里。而家鹅会嘎嘎地叫上两声,以示礼貌。

蝴蝶成群结队地观赏村庄,偶尔停在成簇的桃花上,落在细草尖头。偶尔刮来一阵东风,会引得蝴蝶落荒而逃,各自飞往湛蓝的长空中,没人知道它们去往何方。

除却春天的清晨,春天总是湛蓝的。清晨的春天是雾蒙蒙的,天刮起细雨,一丝丝打在土地上,融入春泥里,沾染在桃花上的细雨,顺而融为一块,化为水滴,一滴滴打在青草上,发出悦耳的滴答声,滴答声会使得草上缓慢行走的蜗牛受到惊吓从而关紧房门,待一切都转为正常时,它才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继续行走、行走,走到无法预料的远方。雨过天晴,太阳从群山中冒出头来,折射出几道金光,投到村庄的每一寸地方。金光打在湖面上,静如玻璃的湖面会形成一条微弱的彩虹,一条鱼跃过水面时,彩虹倏尔就消散了。金光使得万物都懒洋洋的,晒得天地霎时就明亮了,似乎给予了世间一个抚慰内心凄凉的微笑。

树上的杜鹃在啼叫,它总爱站在树梢清嗓,清脆的叫声飘落到每一寸村庄里,是在提醒着人们,春天已然来到了,最为活气与生机的日子来了,耕种的日子到了,红火的希望踏着脚步走来了。杜鹃依旧啼叫,为这春景送上最为纯粹的祝福与装饰。而远方绿色一片的柳絮在风中飘扬,一丝丝柳絮是世界的分号,它们组成一块,就拥有着最为令人陶醉的符号。尽管它们飘扬得毫无逻辑,但春天容纳了它们,任由它们在这些个美好的日子里胡闹。

而我们一行孩子会在春天降临的日子里放上纸鸢,似乎纸鸢成了我们迎接春天的见面礼,这些年,我们一直保持着这种仪式感。任由纸鸢飞向天际的东西南北,线越放越高,纸鸢融入了云层,整片天儿里,我们都只能看见一条线在风中摇晃、摇晃,天空张开巨口吞下了纸鸢。云层随春风疏散开来,天儿又将纸鸢还给了我们,纸鸢在线的收放里不断落下,直至停在马路牙子旁。

我们会背上纸鸢去茂密的竹林里,那儿有许多沾着雨露的春笋,趁着最为恰当的火候摘下,姥姥会配上猪肉或排骨,做出美味的笋炒肉或排骨笋汤。因此,竹林里总是留下一个个土坑,土坑则变成了蚯蚓的天下,它们在里头肆意地钻向泥土四方,给春泥松了松身子,让春泥成了一床新翻的棉被了。竹林后山上,有许多长势颇好的生菜,我们会尽量不留脚印地采下一把生菜,因为这样,我们就不会挨邻居的骂。

姥姥把财神放在院子里,点燃三支香,拉着我一起跪拜。她从侧房里拿出年画,贴在了大门正中央。姥姥说,这是聚福,我点点头,鞠了三个躬,心里默念,来福来福。姥姥大拇指在红泥印上扭了扭,最后点在我额头,显得我像个福娃娃。她在陶盆里清洗生菜、红萝卜,灶火生得旺盛,不断往外飞着灰色烟灰,锅底烧得火红,水哗哗沸腾。一张张薄如蝉翼、圆如月盘的饼在锅上蒸煮,薄皮渐渐膨胀,身子越发健壮,出锅后,热气散去它才停止生长。而那张刻满无数刀痕的菜板上哐当哐当作响,胡萝卜成了细丝,生菜成了碎段。姥姥取来潮湿处催发的特制酱料,胡萝卜生菜都在薄皮上打挤,抹满酱料,再一裹,一入口,滋味之美味豪爽。饱嗝从喉咙送出,以示对春饼美味的赞美与喜爱。

春天总会来的,无论日子怎样。日子犹如卷筒一样袭来,长大后,我才渐渐懂了姥姥的话。在春天到来时,白雪会淡去,冷风也会淡去。一切都在从头焕发昂扬。当我们脱去了多余的衣装时,拂面而来一阵温暖的春风,会走进内心,滴答作响。在这个美好的季节,天儿润起来了,热起来了,日子也一天天暖和起来了。

这朴实的春天,会带着一场滋润的细雨,吹来一阵温暖的春风抚摸大地和催动万物生长。春天总是美好的,无论昨天心怀凄凉或悲伤,在春天里,我们都能看到闪烁着五彩光芒的希望。这如画的春天啊,始终摆动着精致的钟摆,滴答滴答在世间作响,它在无言告诫着我们,日子总是盎然且诗意的,心怀幽暗时,不如抬头看看春的四方景象,野蛮的春暮啊,正在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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