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麦卡威?

作者: [埃及] 美花

美 花(Yosra Ibrahim)埃及人,生于1991年5月,本科毕业于埃及艾因夏姆斯大学语言学院中文系,硕士毕业于北京语言大学汉语国际教育专业,博士毕业于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现为埃及艾因夏姆斯大学语言学院中文系助理教授。

两年前,我曾撰文《贾平凹与麦卡威》向读者表明埃及有位著名作家,其生活轨迹和文学创作风格与中国著名作家贾平凹有很多相似之处,后又于一年前撰文《埃及,你应该了解的贾平凹》,专门向埃及文学爱好者介绍了贾平凹。那么,谁是麦卡威呢?我希望通过这篇文章,能向中国读者展示一个立体的麦卡威。

德国著名作家歌德曾说:“我只不过有一种能力和志愿,去看去听,去区分和选择,用自己的心智灌注生命于所见所闻,然后,以适当的技巧把它再现出来,如此而已。我不会把我的作品全归功于我的智慧,而还会归功于我之外向我提供素材的成千成万的事情和人物。”也就是说,用好素材可以归功于作家的智慧与技巧,而发现素材可以归功于作家的故乡。故乡为作家创造力的发挥提供良好的条件和机会,是作家在创作时才思泉涌的精神宝库。俗话说“你生在哪儿,就决定了你是谁”,因此,想要了解某一作家的文学创作,就必须先要从他的故乡开始。作家的故乡也就是他的文学的故乡,但它不仅仅是一种物理意义上的根,每个人都有家乡,那是出生、长大的地方,这是物理意义上的故乡;还有一个故乡是精神的故乡,对作家来说,更重要的是精神的故乡。作家跟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大多数人生活过的故乡只是一个情感的寄托,过了就过了,而作家把自己生活里现实的故乡变成了艺术的故乡。贾平凹和麦卡威都来自农村,从乡入城,他们在创作时用乡下人进城的视野去考察人物的曲折命运,都自称“乡下人”,这种对“乡下人”身份的自我认同感体现在他们所创作的文学作品当中。两者的作品大部分是以城乡为主要题材的,两位作家倾注笔力于描写乡村的现实生活,通过撰写放弃自己乡村前往城市读书或者打工的一些村民的故事,以轻淡的笔墨来处理乡村与城市之间的联系。对中国读者来说,贾平凹的创作道路及其作品的乡土气息和乡土情结,已有很多评论和研究,而关于麦卡威则不太了解,甚至全无了解。

麦卡威出生于米努夫省的首府希宾库姆的达拉顿村。因此,达拉顿村对麦卡威而言是他的精神寄托,同时也是他笔下的写作源泉。他生于达拉顿村,长于达拉顿村,达拉顿村以它宽广的胸怀拥抱着麦卡威及其文学创作。也许达拉顿村因阿尤布王朝初期达勒顿的村庄而得名,但是它因著名作家麦卡威笔下的以达拉顿村风土人情为背景的短篇小说集《浑浊之水》而闻名天下。那么,麦卡威的达拉顿村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达拉顿村位于埃及首都开罗北部米努夫省中心的希宾库姆东南部。米努夫省因境内有金矿而得名,法老王朝期间曾有“贝尔诺贝”的名称,在古埃及语中是指“金子之家”,伊斯兰进入埃及之后才改称“米努夫”。米努夫省看上去就像一个倒三角形,位于尼罗河三角洲中心,即位于尼罗河的两条主要支流西边的罗赛塔和东边的达米耶塔之间,东南临盖勒尤卜省,西南临吉萨省,北临西部省,西临布海拉省。米努夫省的首府希宾库姆虽然不是一座新城,但是其基础设施非常现代化,最重要的政府部门都位于这座城市。希宾库姆市内有数间公立和私立学校、医院、一间大型体育馆、互联网供应商、工会、田径队、政党和商会。这座城市为姆努菲亚大学所在地,城市的经济收益主要来自工业和商业活动,农业的重要性较低,但是其周围的众多村庄包括达拉顿村是以农业为基础的,尤其是由于其临尼罗河的优秀地理位置,尼罗河三角洲地势平缓,土壤肥沃,人口密集,水源充足,灌溉农业发达,是古埃及文明的发祥地和世界文化的发祥地之一。因此,达拉顿村有丰富繁多的自然资源,境内有小麦、玉米、芋头、稻谷、豆子、甜菜、兵豆等食物产品。尼罗河的支流之一“希宾海”距离达拉顿村约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以其周围的美丽、迷人的田园风光为依托,吸引全省内外人来参观。希宾库姆如今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而达拉顿村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毛驴是那边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村庄的屋檐下,有成群的牛羊,马匹,骆驼和毛驴,村里孩子们的童年就是伴随着这些动物们长大的。村里的小河边炊烟升起,不时能看到许多野花,还有鸟儿欢快地飞过,以及河那边的居民屋和绿油油的农田庄稼。村里与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隔绝开来,充满着最亲近的大自然,有的是一份身体和心灵的宁静,有的是一份知足常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历史追溯到法老王朝时期,米努夫省为军事、政治、文化、文学、科学、宗教的重要中心。因为米努夫省是埃及三个总统穆罕默德·安瓦尔·萨达特、穆罕默德·霍斯尼·穆巴拉克、阿德利·曼苏尔的故乡,所以其被称为“总统之国”。此外,阿敏·豪迪、阿特夫·萨达特等军人;穆斯塔法·马哈茂德等科学家;穆罕默德·马哈茂德·塔布拉维、马哈茂德·阿里·班纳等著名伊斯兰教神职人员,他们都在米努夫省出生长大。著名诗人、作家、记者、艺术家、演员还有艾哈迈德·阿卜杜勒·莫阿提·黑格兹、易卜拉欣·阿尔·马兹尼、扎基·穆巴拉克、马哈茂德·米利各等,他们都对后世文学家和艺术家有启发性的作用。一提到达拉顿村,阿卜杜·拉赫曼·谢尔卡威总是会映入脑海。他的代表长篇小说《土地》(1954年)真实地描绘了艰难困苦的埃及乡村生活,被文学评论家们公认为是埃及第一部成熟的现实主义小说。《土地》被改编成大获成功的电影,是著名埃及国际导演优素福·沙欣的杰作。因为该小说讲述了达拉顿村农民的悲剧人生的真实故事,因此这部电影是在村里拍摄的。达拉顿村你可能不熟悉,但电影《土地》和谢尔卡威,不会有人陌生。此外,达拉顿村的著名人物还有诗人穆罕默德·托哈米、画家穆斯塔法·巴特等,其中巴特的绘画以达拉顿村的农民、大自然的景色和农村风物为主要题材。

由此可见,与贾平凹的商州一样,米努夫省拥有悠久的历史和充足的自然资源,这为该地区人文气息的养成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这种浓厚的人文气息为麦卡威的文学创作的酝酿、形成和发展等提供了创作的不竭之源。麦卡威在这块土地上,经历过童年、部分少年时期,他在村里读过小学,背诵过部分《古兰经》。与贾平凹的童年比较起来,麦卡威也出身于农民,但他在村里生活的时间更短,因此他对村子有着远距离、短时间的接触,但是短暂的接触则使他对故土达拉顿村有了骨肉相连、无法剥离的情感。他对故乡的清晰记忆和深厚感情,把创作的焦点集中在了乡村。这不是为了怀旧,也不是为了自我陶醉,而是为了真实地再现乡村全景。如果读者读麦卡威的乡土小说,特别是短篇小说集《浑浊之水》,必定不会对小说写的地方陌生,这些地方深深地刻在麦卡威的作品里,血脉中。他通过积累自己的生活经验,真实地描写了乡村的日常生活,没有主观臆造和编造的痕迹,他写的人物和故事真实感人。

某种程度上来说,麦卡威的童年没有贾平凹的那么贫苦。他虽出生于农民家庭,但他的父亲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而是一位乡村教师,天天上午给村里一所学校的学生上阿拉伯语和伊斯兰教课,下午与兄弟们下地干活。这位具备传统文化的农民父亲对儿子产生了极大的影响,麦卡威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对土地的热爱和农民的骄傲。另外,麦卡威的父亲还将热爱、重视阿拉伯语的习惯传承到他的儿子身上。因此,麦卡威小说中的语言具有浓郁的诗意和韵味。麦卡威的父亲充满文艺气息的书架就是形成他早期文化意识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来源,他通过读其众多的文学、历史、政治、宗教、哲学、遗产等书籍,来学习人类知识的各个方面。

由于当时埃及农村都没有高中学校,孩子只能在家里或者村里的初始学校读书,因此20世纪20年代末麦卡威离开了农村,从达拉顿村来到位于开罗的埃及国王福阿德一世学校读高中,从此,麦卡威有了施展才华的机会。

达拉顿村是麦卡威文学创作之根,他在这块土地上经历过童年和部分少年时期。麦卡威这个农民的儿子从开始读高中直到于1985年10月11日去世(除了赴法留学4年以外)一直生活在开罗,与贾平凹的西安一样,开罗这座古城及其浓厚的人文气息为麦卡威的文学创作的形成和发展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那开罗又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尼罗河是世界著名的大河,贯穿开罗市区后,向北分为两部分,注入隔开欧洲和非洲大陆的地中海,形成了宽广而丰富的尼罗河三角洲。首都开罗,就位于三角洲顶端向南14公里左右处。它由开罗省、吉萨省和盖勒尤卜省组成,通称大开罗。开罗是一座在荒漠中崛起的城市,与此同时,它也横跨尼罗河,因此这座秀丽的城市以其令人感到震惊的壮丽的自然景观为依托,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开罗作为埃及的首都,气势磅礴壮观,是阿拉伯国家中城市规模最大、城市建设完善程度最深的国家,是整个中东地区的政治、经济和商业中心,也是世界六大城市。古埃及人称开罗为“城市之母”,阿拉伯人把开罗叫做“卡海勒”,意为征服者或胜利者。开罗有五千年的悠久历史,是非洲最大最古老的城市。历史名胜有世界第一大奇迹的吉萨金字塔群和狮身人面像、具有三千多年悠久历史的古代埃及文明遗物宝库的埃及博物馆、孟菲斯遗址、解放广场、伊本·图隆清真寺、萨丁堡、悬空教堂、班耶兹拉犹太教堂,等等。开罗也有多所综合性大学。比如,尼罗河西岸的历史悠久的开罗大学、爱资哈尔大学、艾因·夏姆斯大学、美国大学、赫勒万大学等。另外,开罗拥有完善的电影行业和音乐产业,被称为“东方好莱坞”,通过这种娱乐产业持续对外输出,目的就是达到宣传开罗拥有古文化魅力,进而让世界各国的民众对埃及开罗产生兴趣,对埃及金字塔产生兴趣,对开罗的城市风情产生兴趣。

麦卡威告别家乡达拉顿村来到开罗埃及国王福阿德一世学校读书后,便开始了他的文学创作生涯。随着与开罗老胡同及其政治、社会状况的接触,麦卡威开始对政治产生兴趣,1933年高中读完后加入了代表人民的群众党,反对与王宫合作的少数群体的权威。同时,通过读马哈茂德·台木尔、易卜拉欣·阿尔·马兹尼、马哈茂德·塔赫·拉辛等现代派代表作家的短篇小说,麦卡威也开始对短篇小说产生兴趣。但是,作家的主要文化转变是从他于1936年赴法留学4年期间开始的。1940年,麦卡威离开巴黎,返回开罗,开始从事新闻工作并撰写短篇小说,其第一部短篇小说《无误之女》于1945年9月23日发表于《最后一小时》杂志上,第一部短篇小说集《陶瓷的女人》于1948年出版。

麦卡威一生都没有倾向于任何政党或思想潮流。1947年,麦卡威在代表左翼瓦夫德党的《埃及人报》担任文学版主编。《埃及人报》是当时新闻界和文学界受众最广的报纸之一,这也为麦卡威出版《浑浊之水》《恶棍的时代》等现实主义小说提供了平台。不幸的是,由于1945年埃及的政党废除,该报纸被停刊。1956年,他又任《人民报》文学版主编,1959年在代表“1952年革命”的《共和国报》当记者。在那里,麦卡威与优素福·伊德里斯、阿卜杜·拉赫曼·谢尔卡威竞争,发表文学作品,1961年发表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男人与道路》,1963年发表了在阿拉伯小说历史上留下深刻印记的长篇小说《睡着行者们》。其后,麦卡威陷入了绝望的境地,放弃了撰写长篇小说,一直到15年后才创作了最后两部长篇小说《鞭子》和《不要只灌溉我一个人》。《男人与道路》直到2000年后才引起评论界关注并投入研究。由于《睡着行者们》涉及政治敏感话题,它是埃及自由军官组织之间的冲突及其与人民的关系的直接投影,而且预言了在1967年“六日战争”纳赛尔主义经验的失败,所以不久就遭封杀,评论界多年来一直无人问津,直到后来才被阿拉伯作家联盟评选为20世纪100部最佳阿拉伯长篇小说之一。值得一提的是,在其去世后,这两部小说分别于2009年和2010年被改编为电视剧,但反响平平。

除了新闻工作和文学创作以外,麦卡威也任职过文化部的几个重要岗位,先担任电影剧本委员会的主管,后担任剧院管理局主席。麦卡威担任的最后职务是最高艺术与文学委员会的小说委员会的报告员,直至去世。某种程度上来说,对麦卡威作品的研究之所以较少,并不只是由于评论界的疏忽,更是由于作家的自我孤立倾向。近半个世纪的新闻界和文化部工作生涯中,尽管麦卡威明明有声名大振、屹立文坛的机会,却倾向于自我孤立。在他看来,孤立才是文学创作的内在驱动力和作家丰富的想象力的根源。麦卡威在接受记者采访中这样解释:“自从童年开始,独立思考就是我的性格形成的固有的本性。因此,如果你读过我的小说,你会发现其中一部分内容包含着一种对那些热衷于追求成为 ‘项链之心’或‘聚会之花’的人们的轻淡的讽刺。甚至我在童年和少年时代觉得特别好玩的游戏或有趣的事情都是远离喧嚣和人群,因而获得很多沉思的机会。”走进开罗之后,城市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犹如夜里的霓虹灯一样的光彩夺目,更加剧了麦卡威的这种自我孤立倾向。面对城市这个花花世界的诱惑,他却远离社团、文学俱乐部、党派和媒体的聚会,创作时总是很满足于自己报社书桌上投射的一束淡淡的灯光,像一个精神流浪者一样,孤立于世,投身创作,他1970年后才同意接受记者采访,直至生命最后的日子总是在家附近的俱乐部里独自一人坐着,报纸和媒体上鲜有关于他的信息,作家法伊克·诸哈利在麦卡威的短篇小说集《来自扎马雷克区的修女》的序言中写道:“他(麦卡威)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俱乐部、社团都不认识他,许多读者也认不出他的照片。”麦卡威是一个非常大众的普通人,评论界称其为“被遗忘的作家”“无人知晓的作家”“无评论家的创作家”,他从未追赶过成为政治家和电影家的潮流,文学创作的精神,贯穿于他的一生,他没有伪造其价值观和人生观,把全部的生命献给“纯文学”创作,“一位埃及作家,一尊雕像,数千年以来坐着,沉思默想,坚定不移,庄严宏伟,见证与记录,指向于未来……萨阿德·麦卡威,就这样活着,也这样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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