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关东路(二)

作者: 于小芙

近代的中国如同一只久经腐蚀的大船,在风雨飘摇中踟蹰,每一次外族入侵产生的巨大颠簸,都会使得又一波人们背井离乡,向着关东方向徐徐前行。

清朝皇帝认为,“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籍外夷货物以通有无。”清初的40年,严厉海禁,沿海居民内迁数十里,不许擅自出海贸易,只开广州一处作为对外通商口岸,由政府特许的广州十三行统一经营。欧洲商人不得不原地等着身穿长袍马褂的中国商人来收订单,交付了白银之后,再乖乖等着收货。

为了改变被动现状,他们想到一条毒计。货船先到印度,装一整船的鸦片再到中国,这样一来,他们的船刚一靠岸,毒贩就像蚊蝇一样涌来。美国、俄国也紧随其后,从土耳其、中亚向中国倾倒鸦片。

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天朝原本不把蛮夷放在眼里,也无暇顾及他们的发展如何。到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英国等欧洲国家已经陆续完成工业革命,系列帝国主义强国已经树大根深。

以林则徐虎门销烟为借口的第一次鸦片战争清军失败,不得不割地、赔款、通商。英国舰队的首次试探就在中国的南海撕开了一道口子,从此长驱直入,进入中国内陆。百姓维持生计的自然经济随之解体。接下来的甲午战争,又在中国的黄海撕开另一道口子。

旅顺口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与威海卫隔海相望,为渤海的门户。1880年,清政府在此构筑船坞、炮台、厂房、仓库和电报局等军事设施,作为北洋舰队的基地。至甲午战争时,旅顺口炮台林立,看似戒备森严。

1894年8月,日军攻占朝鲜平壤、夺取黄海制海权,11月开始向旅顺开火。

徐邦道率领残军主动迎战,将敌截为数段,一直追击至营城子西南的双台沟。由于日军不断增援,徐邦道兵力薄弱,又没有后援,士兵们忍饥挨饿激战一天后退回旅顺。

休整两日,徐邦道兵分两路向石嘴子进袭。日军居高猛轰山谷里的清军。双方战至日落西山,徐邦道以寡敌众,损失较大,便下令撤退。

21日,日军舰队在港外牵制旅顺东西炮台的清军,陆军则集中兵力向旅顺口各炮台发起总攻,椅子山、案子山、松树山、二龙山等各炮台相继失陷。东岸守将弃台,守兵也都不战而逃。只有西岸炮台守将张光前迎接军迎敌。当晚旅顺口陷落。日军占领旅顺并血洗全城,只留数人埋尸。黄海被日本人控制,闯关东路上从此多出一座血城。

依瞎打

长坐坡

宋庆一退二百多

只有韩登举差不多

在吉林东南部山区,这句民谣流传不衰。依,指的是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长,指的是吉林将军长顺;宋,指的是老将宋庆,从岫岩后退二百多里。

甲午战争时,清廷部队军纪极差,见贼即溃,遇物即掳,名符其实的“鸭蛋兵”“虎狼军”。

甲午战争爆发后,光绪两次电谕吉林将军长顺“金厂头目韩效忠,勇往可用。”

“韩边外”接到飞札后全民动员,召集猎户壮丁七千人,编作步队十四营,几乎达到一户一丁。

此时的韩宪宗已是年逾古稀,刚刚继承祖业的韩登举代祖出征。

韩登举率猎户、民夫团赶到辽南,正遇到溃退的清兵,凤凰城已是空城。他的民夫团到达前敌,也带动了辽南一带的百姓,纷纷自发组团,出现了“无民不团”的壮烈场面。

1909年日本出版的《吉林通览·吉林的韩家》中说:我军(日军)这一部于辽阳一带遭受大约六营军队猛烈袭击,此乃韩边外率军所为,至今国人(日)记忆犹存,自此,韩登举军威遐迩。

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奏折中两次称赞:“韩登举率本部奋不避险”“韩登举带队立破贼三卡”。

甲午最终以清军的失败结束。韩登举带领所剩无几的猎户、民夫回到边外老家,回到他的农田、金厂。打算大干一场,重新把空掉的仓库填满。

奔向金场的人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仍然是摩肩接踵。

强劲的帝国工业的旋风从海上刮来,无孔不入地冲撞着百姓岌岌可危的生活,低头织布的女人们也未能幸免。

除却田里的劳作,女人们另一项工作就是纺纱。家家的屋子里、地窖里最常听到的声音是织梭的咔嗒声。

摘棉花,轧棉花,弹棉花。摇动纺车,左右手配合,一只手摇车,一只手拉住棉花的一头。如同他们一成不变的生活一样,周而复始。随着棉线的加长,线轴上的线团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女人们的心也就更踏实。

千条万缕的棉纱织成布,织一匹布两三天时间,可以换粮食、换家用。

布的宽幅有限,不过三四十厘米,称大尺布。定期就有小贩挨家挨户吆喝、收购,再拿到集市上贩卖。小贩们脑袋灵光,低买高走,每次一来,嫂子、大婶地叫着,价钱却从不含糊,等他走了,女人们免不了在背后骂上一句,你个黑心贩子。

忽然的一天,令人讨厌的小贩再也不来了,女人们的棉布堆积在一起,像一座小山。

她们来到集市,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集市上堆满了棉纱,比她们怀抱着的更轻薄、更细密、更便宜。

这些机织棉纱很快覆盖了各个产棉区。

1882年,烟台进口棉纱11288担,4年后增加了4倍,是52726担,中日战争后增加了1倍,是101035担,1899年是155894担。

各家各户纺纱发出的咔嗒声突然消失。本来就不粗壮的求生绳终于还是断了。许多过去能够勉强糊口的家庭再次来到饥饿的边缘。

寺庙庵堂是他们诉苦的地方。每有难事,必到就近的庙里,烧香、祈求。庙会也是难得的节日,可以听戏、看杂耍、买卖小物件、喝酒、赌博。这些都能暂时把人们从苦楚和绝望中解脱出来,获得些许的快乐。

各家中都有祖宗牌位,每有大事除了去庙上还要上坟祭祖,祈告祖先。

村里的财主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尽心为财主们看家护院、扛活拉脚,任劳任怨。但在财主眼里他们却和牛啊马啊没什么区别,管他们叫牛夫。

平常做饭时,水里煮些大蒜、辣椒、大葱,就是一顿。衣服都是自家的手织土布,多为黑、蓝颜色。很多在鲁地活动的传教士的记录当中,对当地和当地的百姓充满了“蔑视和仇恨”。1860-1880年,教会吸收的2843名教徒中有三分之二是饥荒发生后入教的。

每听到曹州知县毓贤要到村里抓土匪,每遭到地主及其狗腿子的虐待,他们会果断地选择入教。更有一些是为了打赢官司才入教的,百姓管这叫“撑洋劲儿。”

入教以后,他们才知道,从此不许祭祖拜宗,也不能去庙里烧香磕头,结婚不能穿红挂绿,敲锣打鼓,人死不能报庙儿、上坟烧纸,不能上供、祈雨,这就等于和传统决裂了。转念一想,毕竟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也就如此这般了。

教民们把十字架挂在胸前,遇到麻烦,只要把十字架一亮,就管事。被官吏没收的粮食也可以毫不费力地索要回来,财主也不敢轻举妄动,同村的人更是礼让三分。

到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美国的长老会、南浸会、新教圣公会、英国的浸礼会、法国的新教以及苏格兰的联合长老会也纷纷建立自己的教堂。

尽管他们也做了赈济灾民的举动,尽管也有个别的教会对中国官府不看事理只注重黄金白银断案的行为表示谴责,但不可否认的是,教会已经成为政府中的政府。只要教会出面的地方,就是不公正出现的地方,就是教民与非教民矛盾激化的地方。

不久在山东巨野就集结了有当地秀才参与的二千多人的反教队伍。

1897年11月1日发生了山东巨野磨盘张庄巨野教案。两名德国传教士因为睡在薛田资的卧室,成了替死鬼。薛田资冒犯过很多人,强行侵占农民的土地建教堂;干涉公案、无事生非、欺压乡民以及敲诈勒索盘剥贫民,强奸10多名当地妇女。此案发生后,经教士点名撤职查办的官员就有9名,“畏罪”主动辞官的22名。

1895年6月13日,清廷上谕,强调传教的高尚,应加以保护,各处张贴告示,加以宣传和落实。9月13日,清廷再次上谕,斥责各地方官处理教案不力。两次上谕。很明显是一边倒地偏袒教会一方。

“从上一代强权的基督教到今天帝国主义的基督教之间仅是一步之差”。

传教士不可避免地深深地卷入侵略中国的过程。两次鸦片战争后的所有签约谈判中,传教士都充任了翻译。他们总是利用自己的地位硬把自己传教的要求作为条款写进条约。1871年,美国驻华公使镂斐迪讨论了他所谓的开放中国的良策,使用武力。大多数传教士也表示赞成。

另一名叫伯驾的外交官,则为鸦片战争做辩护,说这是“上帝的一个伟大计划”。

美国外交官田贝说:“传教士是贸易和商业的先遣队……”

人们对贫穷和死亡的恐惧迫使他们投向神父的怀抱,却突然发现,那里有更深的恐惧。

案头上,香火冒着青烟,四个青壮年笔直地趴在寺庙的空地上,等待猴王降临。

一匹马,两匹马

孙猴王来玩耍

一条龙,两条龙

猴王下凡逞英雄。

很快就有人起身,开始跳上跳下,舞枪弄棒,口中仍是念念有词。据说这就是猴王附体了。

每逢庙会,或是其他什么节日,都会有这类的降神表演。

庙会时,人们搭起棚舍,为各路神仙演戏。卖吃喝及各种物件、赌博,气氛欢快。

人们信奉的神灵多来自戏文当中,《封神演义》里面的姜子牙,《水浒传》中的一百单八将,《西游记》的美猴王都是人们向往的。姜子牙在鲁北齐国受封,梁山好汉在鲁西扎根。

生活岌岌可危,只有借助神力,为民除害,伸张正义。

半夜里,香点燃了,供奉上新汲的井水,师父端坐着,向徒弟们传授咒语,引导徒弟们喝符、念咒、运气,修得刀枪不入、点豆成兵、骑栏成马、金钟罩。

拳民众多,师徒相承,拳民再与土匪、巫术、落魄文人结合起来,很容易滋生事端,雍正因此颁布了禁拳令

齐巫在历史上享有盛名。周朝时鲁北齐国以出巫师著称,其中的一项重要活动就有降神附体。

公元18-27年,赤眉起义,齐巫起了主要作用,他“替天说话”,反对汉朝。

汉朝末年,山东又出现另外一种农民动乱根源,即太平道。

唐代黄巢起义,开始于山东与河南交界地带。

宋时梁山好汉们是最有名的农民起义者,各有武艺。

到了清代的1774年,王伦领导的小规模起义,用“坐功运气”的方式吸引徒众。1889-1900年间,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义和团运动。

义和团原名叫义和拳,是一种民间流行的花花拳。王伦起义一度用刀枪不入的金钟罩。打仗时各个亮出红肚兜,清军一时不知原委,几乎被吓退。后来听说粪尿可以破阵,清军便收集粪尿若干桶,果然破了他们的法术。1813年的八卦起义,也同样是坐功运气,预言乱世。他们的队伍虽然打到了皇宫,但很快就被镇压下去。

刘坤一在光绪二十二年六月十八日奏文中对金钟罩加以解释:大致略似运气之法,气之所至,猛击一刀,可以不入,而稍一顿挫,则仍饮刃也。愚民无知,惊为神术。

雍正皇帝认为,聚众赌博、酗酒,因练拳而起,危害更大。

多有无赖棍徒,拽刀聚众,设立顺刀会、虎尾鞭、义和拳、八卦教名目,横行乡曲,欺压良善。其滋事之由,先由赌博而起,遇会场市集,公然搭设长棚,押宝聚赌,勾通胥吏为之耳目。

武和赌在山东地区同步盛行,在闯关东人当中,因赌至困,越贫越赌的不在少数。受访的闯关东老人中也有不少金盆洗手的惨痛经历。鲁进芝老人说,直到闯了关东,他家男人好赌的毛病才算改了。也有到了关东继续赌的,韩宪宗就是因为欠下赌债才逃到南山采金的,

关内的神灵附体与关东的萨满跳神有几分相似,都讲究喝符念咒降神附体,形式上所持法器和服装不同,实质上有升至宗教范畴与否之别。神灵附体一般仍穿着百姓的衣服,至多换上一套武打的行头,或是干脆穿戏服,手中拿的是各式兵器,而萨满穿的是特制的服装,有鼓和腰铃做为法器。两种形式相遇,它们很快各自吸收、整合,不断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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