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代情书一束(1990)
作者: 河、琪资料提供者附言:这是个真实的爱情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它由琪和河的两地书组成。为方便读者阅读,简单介绍一下他们的爱情故事的背景。
河刚刚毕业于H大中文系,分配至WH市某中学教书。他的初恋HH在外地某学院中文系读大三。1990年元旦,HH提出和河分手,终结了他们近三年的恋情。
琪(即Y)是HH的同班同学、同宿舍舍友和闺蜜。二人在交往中经常谈到河,因此琪对河相当了解。因河是一个大学生诗人,琪对河有一定的倾慕。这事是在1990年暑假,在HH和河共同的家乡的一次见面中,HH告诉了河。
于是,故事即从暑假返校后,河给琪的一封信开始了。
LCY:
你好!
暑假中遇见HH,听她谈到你“一种深刻的旁观”,让我心存感激。而且听她说你喜欢《无知的孩子》,更让我有些感动。我只是非常想知道你怎样歌唱它,尽管它对于我只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吟诵:
难忘那个无知的孩子,坐在屋顶下。
守护空旷而漆黑的家,低矮的茅草房子。
是在天空下,空旷而漆黑的天,他和它无言无语。
四周是生长在地上的低矮的茅草房子,
与此相比更小的人。
无论是在更深处或更远处。
无知的孩子无言无语,坐在漆黑的地方,
熠熠闪光。他是坐在天空下,缓缓生长。
无论是在更深处或更远处。他都明白。
走过一株小树,遍野无尽庄稼。
他因此绝不离开,坐在屋顶下。
对我而言,做一个无知的孩子并非一种沉重,而是一种解脱,它代表着一种最初的开始。一切都从它发展而来,壮大起来。它很重,也很轻。它浑然一体,不可捉摸,却切中心怀。正如最近写的也许是最终的诗一样。曰《更小的蚂蚁》:
经过我灵魂深处爬行的
那只更小的蚂蚁
现在翻越窗口,深刻于长春藤上
它逃离于我的记忆,现在
回到我的灵感中安歇
这只更小的蚂蚁,来自蚂蚁的世界之外
它脱离尘俗,孤寂无依
和平地爬行
一片叶子让它度过一生
更小的蚂蚁,我在最终归于泥土前遇见
它深刻于我鲜嫩的心肉上
仿佛一个娇小的躯体
是一种真实的沉重,而更小的蚂蚁又是何等的轻!轻与重,灵与肉,不知你是否读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米兰·昆德拉为此主题也是一咏三叹。
感谢你,为了感谢,抄了上面两首诗。
欢迎你有可能和HH一起来汉玩。
CH
1990.9.4
河:
千言万语
道不尽珍重
脆弱的心灵,更小的蚂蚁,灵与肉,孰轻孰重?它留给我的是一种无声的呻吟,难以言传的痛楚,的的确确的沉重和一种不可扼制的无法排遣的痛苦,“非凡的痛苦”。因为它的刻骨铭心,竟使我感动得无法自拔,根本不能静下心来去思考别的事,所以明知你不需要我的回信,也只得捉笔将这一切纷乱了结,否则我不能正常地生活。
感动之余,一只的的确确的蚂蚁又开始用它那正常的百年不变的思维方式来衡量它的价值。
我觉得,那只更小的蚂蚁虽然来自世俗之外,脱离尘俗,但是你不能否认它必须借助于世俗的空间生存下去,你也不能拒绝让它活下来,而且你必须得承认它希望活得更加有滋有味,而不是沉甸甸地活着。无论你怎样去用理想的色彩来幻化它,用精神的光辉来安慰它的灵魂,那只更小的蚂蚁,正如你所说,要和平地爬行,要更真实地生存。
然而,一个伟大的灵魂,由于他的敏感,他总是惦记着别人所察觉不到的黑暗,总是时时感到世人所不知道的悲哀。这就注定了他的精神是痛苦的深渊,注定了他的人生将显得特别的忧郁而沉重!同样,忧郁,无边的忧郁的沉重的人生,注定要终生属于伟大的灵魂,这让那只有着强烈生存欲望的蚂蚁如何经受得起?!况且它将要终生和平地爬行。
伟大的灵魂,总是孤立无援,力不从心。拍翼振翅,又始终飞不到他向往的乐土,一直到他殚精竭虑,最后仅仅是幸存下来的某些思想像一支摇曳不定的火炬去幽幽照亮这个秽气的尘俗,而弱不禁风、飘摇不定的树叶且植根于世俗的土壤,那只更小的蚂蚁依然和平地爬行,况且天长地久,它将不再感到孤寂无依。
对不起,我很庸俗。假如伤害了你,请你能相信我的真诚,我实在是真心地希望你能快乐。我知道,经过灵魂深处爬行的蚂蚁如果能回归,……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泰戈尔曾经写过:“命运把女人的生命作为赌注——她们的一切都靠别人来施舍,她们自己又有什么权利呢?即使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路,女人们也还是首先为自己选一把保护伞。”这就是我们——更小的蚂蚁,命中注定的悲哀。我想你肯定能很好地理解它们,并深深地同情它们。
我祈求上帝,保佑你一路平安!
再一次请求原谅。
LCY
90.9.16
LCY:
你好!
毕竟你对于我是模糊的,让我提笔惴惴不安,你悬浮在真实与虚拟之间,你飘摇不定,最好的写信方式便如你的,没有对象,把它“搁置”着而“还原”到自己的心灵之响中。
我回到了。我的秘密的精神通道
尖锐的物质闪闪发光。
众多的呼吸之中一个死者存在
纯粹的物质闪闪发光。
几天前,我重新安宁。因为我继续拥有着或发现了精神通道,另一个世界在它的上面进行着、发生着,那是个纯粹的永生的物性的闪耀着文字光芒的世界,是海德格尔的世界,是罗兰·巴特的世界,也是我的世界,我和我的朋友——语言对话者在其上行进着。我们占有黑夜,完全地占有,同时,我们等待着白昼。如果你失去了一个爱人,你必须在白昼“被抛”,必须等待白昼。
只有黑夜安宁着,永生的死者照耀着,孤独的人在思想。
一个寒冷的冬夜的开始,
少女与麦芒的结束
变换的天气清澈见底
天空不断地流向
更远的天空——
爱人不断地消失。
我就这样面对清静的夜,吟这些不能继续的诗篇以及往事。
需要爱,需要心灵的依托,思想构成了我的骨,爱人构成了我的肉。它包围我,给予我生命的血与水,给予我活力与热情。
我需要附着在我的精神上的肉,那便是真正的我的肉。
“曾经沧海难为水”……重新生长肉多么艰难,岁月的磨炼也给精神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他激扬的面容开始平息
恢复死者的苍白与无动于衷
我们相信吧!
一个诗人的真实以及暗示
我这样颂扬一位不可承受白昼的自杀诗人——海子。而如今活着仅仅因为他占有了所有的死。他仿佛占据了伟大的死亡的全部。消灭了他者死亡的意义。
那么,我为什么不说我生活得很好、很不错?而你便错了,她一直在错。
谁集中于生活的强光便使精神黯然,谁拥着精神的强光便视生活如深渊。
谁又能将精神与生活统一呢?对于她,我又能明白多少?在精神发生巨变之时,生活的鬼影又在进行什么呢?我只能无比悲哀地说:
非得揭示不可。
揭示所有大事的前夕
悲惨的大事
月亮与伤口照耀一生。
我给予她无穷的黑夜,而我们同时在白昼等待着,谁能更坚守呢?况且坚守的一切是否终归于一生?我为什么可能容忍这一切?同时我的心血渐渐地流逝着。
永远解释不清,永恒的谜。
可是这一切我的心里又何等地明白,而我无法说出,说出它们,谁又能改变自身以及比自身更强大的环境?
仅仅破碎一个梦。复原的伤口重新做着梦,也有些苦了。天渐渐地凉起来,很快大雪将至,一切天气于我都是陌生的,也是新鲜的。
思想也是新鲜的:我是我,她是她,你是你。我与她,我与你,你与她,岂不也是孤立的三种关系?
谢谢你,我实在不明白最后一句“再一次请你原谅”是何种意思。难道我真的必须原谅很多人甚至整个世界?谁又能知道我时刻想加入这个世界,实际上我不在其中?
起初,我以为这信是HH所写。我辨认着笔迹,我期待着她的信,她的精神高扬的信,我也知道,她任何的信与不信都会给予我一丝痛苦。难道我还在希望吗?
她的不爱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的希望自己也知道,是虚幻的我那又一种虚幻。
那么你到底是真实还是虚拟呢?
现在这个黑夜存在的就是这封信,至少此刻就是真实的,它到达了你的手中,谁又来证明我的黑夜我真实地倾诉过?
感谢上帝,我一路平安。我究竟还应该到达何处呢?
无知的孩子永远坐在屋顶下,一动不动。
CH
草于90.9.20夜
LCY:
很快我便会让你说,给你写信的人是一个可怕的人,因为他喜欢激情,他无所顾忌,爱冲动,他也许疯狂了。他有着最本质的善,同时拥有着最热烈的反叛。
他的心中有无数的情感需要倾泄。可是有一天,她离开了,他生命的一种自然的流动遭到了阻碍。他被破坏了,他失去了那种纯粹的思考,天、水、大地、自然、人等等那本质的思考,她一天天一次次毁灭着他,他被逼迫关注那些他难以忍受的一切,不值得他去关注的一切,他宁愿为爱而受尽苦,不愿为了生活的舒适而失去爱。
他逐渐地认识到他在死亡,因为那种可怕的拒绝或者他自己的错误。
需要再有一个夜晚,让他衷心地感激与呼唤:我爱你!我的生命的一切。无论她是谁,只需要她爱他,她有着无限的温柔与爱接纳他的一颗时时敏感到孤独与无意义的心灵。让她给予他力量,给予他精神。
她到底是谁?我确实不知了,以前的她如此美好,如此清晰,让我一心一意,无所顾忌,仿佛天堂的光辉一直幸运地照临我的心。
而现在,她死亡了。我心中的圣女死亡了。纯洁的圣女——她并没有死亡,死亡会保留一切。生存更为可怕,她变得面目全非。
本质的善驱使我悲悯地看待这一切,原谅这一切,从否定自身做起,从彻底地虚化自身开始,我消灭了一切欲望,我无限悲哀地对自己说,上帝啊,原本她没有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为何如此虚幻,难道我的形与神在另一处遮蔽着,一切都待我自己去认清?我原是别人眼中的我,我也许如卡夫卡所说,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就已经死了,因为我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我就应该用一只手挡住笼罩着我的命运的绝望,同时用另一只手草草地记下我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因为你和别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已经死了,但你却是真正的获救者。”我真的是真正的获救者吗?
失去了一切爱,也能获救吗?
她如此理解我,我的一切思想和心灵都献予了她,而依然没有得到她的爱,我能否定她让我自己获救吗?
这种爱情的失败预示着我的一切失败,除非我否定她,除非我说,她不值得我如此留恋。而这样,我暂时地站立起来但能持久吗?什么值得,什么又不值得?需要我去判定这一切吗?生与死都无法判定,这一切的判定又能持续多久?
爱人,我心中的爱人,在遥远处注视着我一切的天上的爱人。少女和母亲。
我无比地需要,无比地热爱,最终我还是我自己。
请深深地原谅我,并请告诉我:这样的我究竟是怎样的我?他真的会从此心中悲凉地虚幻地过一生吗?
是不是没有谁能承受他那时刻想晕倒的欲望与信念?
另外,请不要相信这一切,这一切也许是一种真实的诉说,而此刻心情平静地饮着白开水、回想朋友与晚餐的味道以及黄石故事般的色彩的我也是真实的。而就在前四个小时活跃在足球场上连进两球的我更是难以想象的真实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