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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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科幻作者捉对厮杀以读者投票定输赢,抛下作家光环滤镜凭单篇作品质量说话,投身限时限定字数半命题创作魔鬼赛程。这一切尽在本刊新栏目“蒙面写手”!

12位科幻作家,匿名,创作时间限时一个月,随机抽取关键词,字数10000字以内,淘汰赛!就问你刺不刺激!

每期投票时间从刊物发售之日起,至当期杂志当月底止。读者投票选出的最受欢迎作者将进入半决赛,一路淘汰至决赛选出“本年度读者最喜欢的蒙面写手”!

注意:在大赛结束前,全银河系有且仅有驻场主持橙子及幕后监事拉兹知晓所有参赛者名单及分组情况。整个比赛期间,所有参赛者不得泄露任何参赛信息,更不得拉票,否则将被直接PASS!

*在此过程中,所有编辑除作为普通读者正常投票外,不得以任何方式干涉投票结果。

为了让整个大赛更加刺激,厮杀更加激烈,我们将为参与投票的读者提供史无前例的丰厚奖品——只要参与投票,就有可能抽中堪称图书奢侈品、荣获2024IF设计大奖的限量版《刘慈欣全集》,价值1980元!

现在——哨声已经吹响,第三组四强争霸赛现已开启!只看文章好坏,投票吧!

关键词

蚀,败创也。作为一种破坏,蚀虽然失于气魄,弱于力量,却亦是微小之力对宏伟之物的无畏挑战,

于日积月累之后,悄然重塑万物风貌。

蚁穴蚕磨曰蚀,水滴石穿曰蚀,日月隐蔽曰蚀。

风起于青萍之末。当辽远的时间之维在某处空间投下微不可见的波澜,改变总是悄然而至。

那么,在震荡来临之前,蚀的痕迹是否已被我们捕捉?

本期“蒙面写手”参赛作品三篇,其中一篇因故缺席,故上场作品仅两篇:《橘子乌龙》《人类妄想症》。

橘子乌龙

1

遇到她的那天,是我不喜欢的下雨的日子,空气中弥漫着橘子干和乌龙茶的气味。如果时间足够的话,我能说出每一片云的轨迹、每一颗雨滴落下的形状、每一处水迹在玻璃上的浅浅划痕。我闭上眼睛,不想让这些信息进入我的大脑,但乌龙茶香还是如附魔般不断钻入鼻腔,裹挟着淡淡的橘子气味漫过太阳,淹没了我。我想起小时候,爷爷常在家晾晒大片的橘子干,铺满走廊的地面,那时我还没有发病,或者说没人知道我有病。我发现自己可以看清每片雪花的形状,可以一目十行地读完书籍,可以记住所有数学题目。我如饥似渴地练习,享受被夸赞为神童的荣耀,放任大脑产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十年前,我终于被确诊为罗氏冗余症,这是以为我诊断的医生的姓氏命名的疾病,也就是说,我是这个病症的孤例,世界上唯一一名患者。这是DNA变异导致的大脑胼胝体病变,简单来说,就是大脑中屏蔽冗余信息的机制坏掉了,眼睛看到的所有东西全都往脑子里钻。比如正常人读书时只关注到文字,纸张上的细枝末节都会被大脑自动忽略,而我却会同时注意到纸张的每一处污点、纤维、划痕以及阳光激起的灰尘。眼睛所见即所得,大脑事无巨细地处理这些信息,这使我逐渐分不清意识的重点,细节如飓风般灌入我的大脑,把我深埋在万物的海洋里。

服用药物两年后,我逐渐崩溃,再也跟不上别人的思维和语言,变得不想与人交流,因为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无法回避,每一处语气都会被我在无限重复和解构中扭曲,生发出自相矛盾的意义。那时,我依然能上学,但考试时要付出极大定力对抗不断涌入的新事物,大脑就像一刀刀地接受割蚀之刑。高考那天,我遭遇了大溃败。我盯着自己的试卷,如同陷入百花深处的迷宫,墨迹和细节如层峦叠嶂挡在我思维的路径之前,让我感到恶心。有一种越来越大的东西在脑中膨胀,使我长久无法动笔,直到铃响那一刻。

从那以后,我与所有“正常感”一刀两断,不再追求对每个人都很平常、自己却无法企及的东西。

七年前起,我停止服用药物,正式入住罗威医学中心。中心有几十种大脑仪器,至少能减缓冗余侵蚀大脑的进程。罗威教授每天都要来查一次房。我捂着耳朵,捂着眼睛,哭号着请求他为我手术,要他用锤头敲掉我的胼胝体,用冰锥切掉我的额叶,把我敲成傻子。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觉他在不断地摇头,面对以自己姓氏命名的病例束手无策。

六年前,罗威教授公布了我所有的症状细节,向相关机构征集治疗方案。来自各国的专家络绎不绝地赶来观看怪胎,我像孤本一样被研究着,甚至被展览。有人给我捐钱,有人送我礼物,同样,也有人在探访时对我泼尿,呼喊着内心的恶魔,唤我撒旦的名字。

从四年前起,我就不再说话了。

三年前,我进入了这个温馨的地方。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但内心叫它临终病房。这里的陈设非常适宜我的病症,一切以干净整洁为要。但我依然在意着每一条手边的缝隙、凹凸不平的桌面、被褥飘散的绒线、墙壁细微的霉斑,这些灰白的事物使我整日沉陷在一片肃穆中,越来越恍惚不安。于是,我给罗教授留言,请求不要让我再身处单调的环境里,至少在疯之前偶尔换换口味。于是,病房矫枉过正,一下变得过于丰富多彩,甚至每周更换一种颜色主题,赤橙黄绿蓝靛紫,像包容万物的调色盘。

我没有再提出要求。他们能够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已经非常感激。我知道这些年的治疗费用已逾千万,况且,什么环境对我来说本质都是一样的,我所罹患的完全是另一维度的病症,早已远离人类可以把控的区间。

自一年前起,我再也不能下床。长久以来,精神冲击使我的大脑无暇处理肌肉的信号反馈,我的四肢开始萎缩,慢慢不能动弹,痛苦使我悔恨没有趁还能行动时杀死自己。对于我的状态,医生们显然也束手无策,不知应该怎样让我舒服些。我能感觉到,研究所里弥漫着一种解脱般的思绪和淡淡的物哀。

在他们眼中,我甚至不是人,是死亡的代名词。

就在这样的离愁别绪中,有一天晚上,罗威闯了进来。之所以用“闯”字,是因为他从来没在晚上来过,他就如同时空怪客,突然闯进了一段不属于他的时间。我想,我一定比他更了解晚上的研究所。因为在他还没有出现时,我首先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后是浓烈刺鼻的酒味,在门口浮现那颗脑袋之前,我脑中的雷达便已清晰无误地记录下他的轨迹。

脚步声停止,他已经站在我面前。灯没有开,地板的防滑线散发出温和的夜光,罗威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表达,静静地等待他。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随后,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

“如果……如果有两种选项,你会选哪个?”

“?”我用眼球的方向操作光学交流器,打出了一个问号。

我能听到空气里他粗重的喘息声,像中枪者垂死挣扎的声音。这是教授在我面前第一次表现得犹豫不决,即便他的自信已经在十年斗争中燃烧殆尽,平时也会尽量展现专业素养。

“我没有说清楚。”他右手握成拳头,一下下打着自己的脑袋,酒精似乎让他的脑子变得迟钝。

“喝酒,来说。”这是我打出的词语。

“是的。”他苦涩地笑笑,“只有喝酒后才能说得出来。”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他早已练就了理解我打出的粗浅词语的能力。

“我告诉你,你的病,无法痊愈了。”他继续说。

“了解。”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几年前就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你有两种选择。”他深呼一口气。

“A?B?”

“选择痛苦至死,尽量延长生命;或者,以缩短生命为代价,获得大脑的安宁。”

“你,选哪个?”

“什么?”他对我的反问有些诧异。

“你,选哪个?”

他闭上眼睛,想了想。“选A的话,就是继续目前的治疗方式;选B的话,我会为你注射人工造蚀色胺,进一步加强你的集中力。”

“加强?”

“算是以毒攻毒,这会缩短你的大脑寿命,但可以使你轻松地把精力聚焦在某件事物上,这件被你聚焦的东西将事无巨细地进入你的大脑,放大数千倍细节和情感共鸣,占用你大脑的大部分处理能力。你今后只要关注它,就不会想其他的一切了,这样……会舒服些。”

“那我,和你一样,选B。”

既然已经问出口,他想必非常清楚我会选择哪个,只是为自己求得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他笑了,没有再解释,只是挥了挥手。“明天注射第一针。”

这就是我人生的零点,我的星球,从那时起恢复了转动。

2

外面在下雨。

注射比想象中还要疼痛。先是骨髓撕裂,后来是液体灌注大脑沟回的冰凉感,我感觉意识被浮游生物噬咬着,锈蚀成一片溶解的海洋。随后,脑中万物的风暴从龙卷风升级为飓风,所有东西都一并挤入我的脑子,甚至包括过往忘却的记忆。我开始大喊,我想抬起手撬开自己的头骨,但手已经无法抬动,可怜的肌肉只能带动手掌缓慢上下挥摆,像风中的树叶。

外面依然在下雨。

“集中注意力。”罗教授的声音响起,“只看其中一样东西。”

我艰难地转动头颅,感觉屋子里站满了人,是医生、护士,是我幻想中的过往的逝者;是我从见到的一切东西里推导出来的,曾经使用过它们的,在短短的时间之流中留下痕迹的人。墙壁上满是人的面孔,窗外是人的眼睛,惊恐地注视着我,一个巨大的背影逐渐远离,填满世界的心脏。

我闭上眼睛,切断外界输入,让胀痛的大脑暂时得到缓解,这在平时是个有效的方法,今天却效果不佳。大脑热热的,似乎被蚀出了无数孔洞,内在的痛苦比外来的输入更加令人不安。我只好再次睁开眼睛。

虽然视野在缓慢摆动,但屋子里恢复了平静。我看到,房间里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只有罗教授和两位助手,一个负责注射,另一个女生负责记录。

我似乎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儿,可明明她是每天都要来这里的人,我的意识知道这一点。我痛苦地望向她的眼睛,她也在看着我,充满惊恐和怜悯。

集中注意力,能看什么呢,我想。能看什么呢,集中注意力。此时,我闻到了柑橘的气味,不,这味道应该只来自记忆。我转动眼睛,发现那女生佩戴着一个小小的橙色发饰,是块切片的柑橘,少了一角。

关于这一角的想象,便是气味的来源。我联想到爷爷晾晒的橘子干,联想到茶叶的香气,联想到过往的快乐生活,无忧无虑的、踏着刀锋前行而不自知的少年时代。那时我有朋友,他们知道我是正常人,如同那一小块凝固的时间知道我是正常人。那时也有这样一个女生,上学路上,我们每天穿过没有红绿灯的繁忙街道,她攥紧我的手。朋友们一起在布满草堆的仓库里跳跃,拿走市场的小虾,在池中捞出蝌蚪。我们关掉住宅楼的电闸,欢笑着跑到楼下。

那时我是天才。我是全市一等奖获得者,是教师们的骄傲,是整个班级的偶像。他们簇拥在我的周围,我们一起拍摄合影,人们为我戴上金牌和花冠,围坐在教室里,每个人都笑得很甜。

我好想念他们,我好想念她。

眼前的女孩看到我的状态缓和下来,似乎松了一口气,几笔写完记录,和教授低声说了几句。教授点点头,走出了我的视野。女孩又去调整床头的设备,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盯着她的橘子切片,那一抹橙色的痕迹像我生命的肇始,也见证我生命的夕阳。

自那以后,我经常见到她。大概是注射药物的作用,过于冗余的洪流变成了对唯一一件事物的高度聚焦,我终于能记住过去记不住的东西。我发现她不常更换自己的发饰,但白大褂里是不断变幻款式的娃娃领衬衫。指挥机器助手换床单时,她似乎害怕看到我痛苦的样子,扭过头,从有些模糊的柜面倒影里看着我。

其实不痛的,我想说,我的四肢已经基本没有知觉,这是疾病带来的唯一好处。但我无法在交流器中打出完整的句子。我怕我的词句会吓到她,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每次看到她,我就如同机器般记下她的样子,记下每天的细节,用我无比强大的集中力反复思考,在脑中绘制她的图像,感受她带来的不同,打发毫无意义的时间。除了她之外,也会有其他人来看我,但都如同流沙一般从我身边滑过,无法侵入我的意识半分,我也懒得知道这些面容模糊的人是谁、待了多久、说了什么,甚至感觉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到教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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