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职

1 求职者

罗毕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机应用的回复信息。一如往常，没有任何消息。他发出的简历如泥牛入海，杳无回音。

他把手机丢在枕边，叹了口气。工作的机会竞争越来越惨烈，他依稀想起刚进大学时的激情澎湃。而现实是，就业之后，他意识到燃烧自己的青春推动时代发展，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怀揣理想”似乎也成了一种人物设定，作用就是让自己摇摆不定，犹豫不决。

事实总是明晃晃摆在眼前，加班加点熬到秃头，努力工作一个月，比不上一个数据算法几小时得出的结果。起初，电脑的运算虽然速度快，但误差很大。罗毕还曾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无可替代的。现在想来，那是自尊心在作祟，不愿面对事实而已。他很清楚，只要这个算法再迭代十次，甚至不需要这么多次，就会赶超自己。

蒙蔽双眼的结果就是，他失业了。

人在最悲观的时候，往往会求助神灵，接受一种悲观的宿命论。罗毕也不例外，他无精打采地再次拿起手机，点开占卜应用，想要看看自己今天的运势如何。现在不管什么，哪怕是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只要能给他些许安慰和信心也是好的。他需要这些外部的能量。

应用界面黑底金沙开屏动画演示完毕，弹出的并非是应用界面，而是邀请用户内测的窗口。出于职业习惯，罗毕滑动窗口，想看看内测的更新功能是什么，只有短短一行字：

“新增功能，结合用户个性定制占卜。”

罗毕一眼识破了这句说辞背后的潜文本——看来这个应用也要内购收费了。

这个叫作“龟甲”的占卜应用，推广做得非常出色，完全免费，一上架手机端应用商店，下载量直接冲到品类榜首。因为和职业相关，罗毕当时也凑了热闹下载下来，就当玩儿了。

应用的美术设计做得非常用心。在开发者说明里，开发团队表示，要做最严肃的占卜应用，他们的应用采用了先进的逻辑算法，甚至加入了AI学习。当时罗毕觉得这都是话术，占卜哪有什么逻辑，除去社会文化部分，学术含量最高的也就是巴纳姆效应①了。

但因为应用免费，美术界面又很精美，确实用心了。作为同行，没有立即卸载，权当鼓励了。没承想，现在这个当初权当鼓励的应用却给了他最后的鼓励。

在这个节骨眼开始出现定制化服务，很明显，用爱发电不能维持运维了，也可能到了黏性用户的阈值了，背后的投资者可以开始割韭菜了。但罗毕依然按下了同意，他想得很果断，付费肯定是没钱，不行就直接卸载。

应用退出，后台更新。罗毕把手机丢在一旁，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准备洗漱。刷牙的空档，他感到手机在震动，拿起来时，发现并没有什么信息，应用更新的圆圈只走到一半——手机幻听。

既然手机都拿起来了，就顺便点开视频应用吧。于是罗毕一边随意刷视频，一边刷牙，洗脸时也把手机放在水池边。有个声音外放，显得房间和心情都不那么落寞，他心里这样认为。

就在他洗漱完毕擦脸的时候，手机发出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提示音。

叮叮。

很空灵，余音缥缈，旋律神秘。罗毕下意识判断这是更新完成了。

嘿，音效很用心，有点占卜那味儿了。

他点开新的龟甲占卜。不出所料，隐私保护协议、定位、登陆依次弹出。罗毕轻车熟路地搞定之后，应用出现了新的界面。

神秘的金沙在浩瀚的宇宙之中，勾勒出的占星盘、六芒星、九宫格等一些神秘学符号，时隐时现。

检测到您之前提供的信息，请确信是否有误。

罗毕看到屏幕上出现了自己的个人信息，诸如性别、身高、年龄、出生年月、身份证号。罗毕点击确认，他认为这些资料没什么可撒谎的，相反他倒觉得越完善推送的信息会更准确。

为了给您提供更好的定制服务，请允许我询问您几个问题。

老套路了，罗毕点触屏幕。金沙化成一段文字，随着罗毕的操作依次出现。

下列哪些音乐类型是你喜欢的？

下列哪些文学类型是你最喜欢的？

下列哪些穿搭是你喜欢的风格？

下列哪些异性是你喜欢的？

下列哪些品牌是你喜欢的？

下列哪个百分比是你愿意为达到目标所付出的？

下列哪种举动是你在元宇宙中最喜欢的？

下列哪些时间范围是你愿意花在元宇宙的？

罗毕很有耐心地依次仔细选择，引起他兴趣的不是这些选项，而是这选项背后的算法想要得出怎样的结论。他敏感地发现，有一些问题隐藏在不关紧要的伪装之下。这些问题最终是在揣摩他的消费能力，这样就能定制一个价格合理的产品推荐给他。可能还包含了广告推送的类型和购买转化率。

罗毕心里暗笑，穷横，就是形容他这样的状态了。罗毕心里反倒很好奇，内心暗自较劲，想要看看这个算法到底有多厉害，能从一个穷鬼手里榨出半毛钱来。

你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

这似乎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这个问题的选项不多，罗毕怀疑所有给出的选项答案和出题的顺序全都是依回答方式动态变更显示的。

爱情、事业、家庭、健康。

爱情吗？不，这是一道送分题。罗毕点下事业。

感谢您的耐心。温馨提示，如果将您的轨迹和其他应用浏览记录共享给龟甲越多，占卜结果就会越准确——是否共享？

罗毕点了否，他可不想让算法知道他浏览色情网站的事，即使算法不是人。

再次感谢，此操作可在设置中更改。

金沙弥漫，充满整个屏幕。终于搞定了。

这一次更新的界面更简洁了。只有两个主选项，一个是运势，一个是占卜。

罗毕点开了占卜，这是之前没有的功能。他想看看定制能到什么程度。

请描述想要占卜的事情。

面试。

龟甲检测到您有相关应用，如果您同意共享您的数据，占卜准确度将提高63%。

罗毕犹豫了一下，这应用不会在后台偷偷扫描我的数据吧。想到这里罗毕笑了，为自己谨慎的关注点感到可笑。这就是娱乐软件，难道还真信它占卜的结果吗？求职应用，没什么隐私。但是他依然想留个心眼儿，想先点击否，再公开权限，对比一下占卜结果。想到这里，罗毕又笑了，他觉得自己是个蠢货。这又不是测试数据模型，就是个娱乐的占卜而已，自己和它较什么劲儿呢。他对自己过于认真的态度干笑了几声。

想着，罗毕按下同意共享。

正在读取数据。

正在分析数据。

正在占卜。

一道闪光，金沙化作牛骨，牛骨隐去，隐约留下几段文字。

请点击屏幕。

罗毕轻触屏幕，一段特效，出现的占卜内容让他多少有些吃惊。

因为屏幕之上，并不是几段似是而非的卜辞，而是一长幅数据分析表，全都与他投送简历的公司相关。每一个公司后面都有一个百分比数字，对应的是面试概率。

这波操作着实让罗毕出乎意料了。现在占卜都开始内卷了？不上点儿科学价值，占卜圈都混不下去了？

认真的罗毕再次开始困惑，这数字可能就是随意编造出来的。但长图之下出现了一段文字，动摇了罗毕的判断。

此数据基于互联网收录的相关公司信息……以及9，453，198用户自愿分享的权限计算而出。

罗毕恍然大悟，他现在才大概明白了这次更新的底层逻辑，并不神秘，就是大数据的概率推算。基于所有用户群体的经历，设计计算模型，套用在相似个体之上。说起来简单，但是算法模型可高可低，就看开发者的水平了。互联网本就是个资源库，如果算法能将抓取的信息有效分析，那便会得出惊人的结论。这是人的算力无法达到的。

罗毕回翻长图，这才仔细看了下。有一家公司吸引了他——七窍玲珑数字信息科技，因为龟甲应用给出的面试概率高达82%。数字的下方有一个不起眼的小三角，罗毕知道这是展开和收起的符号。看来这张图并非一张简单的图片，他按下小三角图标，一段数据计算的详情展开了。

七窍玲珑完成E轮融资（▼），为其注资的为代达罗斯科技工厂，一家生产植入硬件设备的公司，其在医疗领域的发展稳定，在脑科学领域技术遥遥领先，此次举动有74%（▼）的可能是为进军娱乐行业做准备。

七窍玲珑三年前曾低调发布一款元宇宙平台型娱乐产品，有32%（▼）的可能已经进入真人测试阶段，需要相关工作人员完成测试。

七窍玲珑HR-AI筛选机制的软件是“人力淘”，版本号为VerSG22370319.02.10（▼），此软件的筛选算法公式为：行业经验优先，参与项目为辅助系数，算上年龄，三项综合计算出的数值为首位排序数字，其他分项排列其后作为参考。按照内部评审机制的对照组，您100%（▼）会通过AI筛选。

进入人工筛选通知面试环节，七窍玲珑完成此工作的HR仅有两名，均为女性，其中一名正在休假中（▼），另外一名喜欢的异性类型倾向与您的匹配度为71%（▼）。

哈？这也可以计算出来？罗毕很好奇这一项，于是点开了数字后面的小三角，不出所料，再次展开一段详情。罗毕快速扫了一眼，大概的意思就是，这个数据是从这位HR的社交软件上获取的，关于她点赞的图、互动的话题以及屏幕内容停留时间等。

罗毕惊呆了，之下还有三四条关于82%这个占卜结果的推算依据，而且罗毕推测每一个小三角图标之后应该都是一个展开的详情，去解释这个数据的依据。

按照其余用户的共享数据综合计算，得此数据，仅做娱乐，预祝顺利。

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就别说娱乐了。罗毕举着手机，确确实实惊呆了。就在他心里还在夸赞这个应用牛逼的时候，电话响了，陌生的号码。

“您好。”

“请问是罗先生吗？”

“是的，您好，请问哪位？”

“罗先生您好，我们这边是七窍玲珑数字信息科技，您投递的简历让我们印象深刻，给您致电是想约您面试的时间。”

这——不会这么准吧？

“罗先生？可以听到吗？”

“可以可以可以。”

“所以您看明天下午三点三十分是否方便？”

“方便，可以的。”

“好的，那就约您明天下午三点三十分，希望您提前十五分钟到大堂办理临时出入证。非常感谢您对七窍玲珑的关注，明天见。”

“明天见。”

自己在做梦吗？罗毕看着手机，还没等他彻底弄清楚怎么回事儿，龟甲占卜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是否愿意共享通话记录。

罗毕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同意。短暂的读取时间后，原本占卜的长图结果发生了变化，面试概率变成了100%，其他公司的概率也都有了相应的变化，其后又多出一列数据。

面试成功率。

不过数值是空白的。

好想知道结果！罗毕下意识地尝试点击了一下。

您所在的用户组不支持查询此项占卜结果。

靠北啊！①还是要收费啊。

2 应试者

原本罗毕还带着些优越的胜负欲，他坚信这款应用不论做成什么样子，也没可能从一个没钱的人手里榨出钱来。可是他啪啪打脸了，是他肤浅了，因为开发者要的并不是钱，而是权限，允许访问更多数据的权限。这样，即可升级用户群级别。

这次罗毕犹豫了，不是因为浏览色情网站的事，而是因为开放所有应用权限意味着，对于龟甲这款应用而言，他就是透明的，它可能比自己都要更了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