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永不熄灭的你

我和孔帕的单子又被人捷足先登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而且我保证肯定不是最后一次。孔帕这个拉尔莫斯星的虫子，除了和我斗嘴，什么都做不好。

“拉尔莫斯的混蛋！你为什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目标人物被其他侦探带走！”我站在粪池里大声吼着。

“西塞阁下，我们分工明确，您负责营救，我负责放哨。”孔帕的十二只圆眼睛都不敢与我对视，分别望向四周。这是心虚了。

“混蛋！放哨的意义不就是让你阻止其他人打扰到我吗？”我拍打着粪水吼道。

“他们有拉尔莫斯星人担任保镖，您是知道的，拉尔莫斯星人十分好勇斗狠，并且凶残至极，还具备了一些美感。”

“你！不就是一只！拉尔莫斯的！混蛋吗？”我有些急不可耐。

“不、不，西塞阁下，您理解错了，就好比说人类，您能战胜那些人类特种兵吗？您能击败人类击剑高手吗？您能赢过人类乒乓冠军吗？您不能，所以我也不能。”

“但你在面试侦探社的时候，所有的格斗表格里都画上了对号！”连续的怒吼让我有些缺氧，这让我只能更大口地呼吸臭气。

“您也会抽烟、会游泳、会烹饪，每一样都会，但每一样都不是最好的。”孔帕说完，从他那装饰性的獠牙里吐出了一只泡泡，“啪嗒”一声炸出了些许绿水，这代表拉尔莫斯人在道歉。

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了。我要马上爬出粪坑回到船上，以二分之一光速冲回三角座星系，只要我的屁股一碰到办公桌的真皮椅子，我就要撕碎那份雇佣合同，并把它丢在这个卑劣的虫子脸上。这可是个大案子，可以赚到很多钱的大案子，全搞砸了。

名为土星环的犯罪团伙绑架了奥杜托斯特化肥集团的千金小姐，当然，把化肥老板的千金关在化粪池里，也不是谁都能想到的。如果我昨天少喝一点儿，如果我昨天检查了我的作战靴上是否粘着口香糖，如果我昨天没把图纸拿反，如果我更谨慎些……抛开这些如果，我仍然是全银河系所有侦探所中，第一个冲入化粪池的人，我几乎就能触碰到那位重达三百五十斤的小姐的玉臂了！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竟被另一只拉尔莫斯的虫子袭击了，我讨厌拉尔莫斯星的虫子，一眼都不想见到他们。

返回港口的路上我浑身湿漉漉的，身上的臭味能飘到数米远，连冯步尔行星的苍蝇人都离我远远的。街上的餐厅在我经过时全都迅速关窗，从凌晨到现在，我除了粪水，什么也没往胃里送。我甚至一度怀疑这是一场噩梦。

“西塞阁下，我截取了一段其他侦探社的信息。”孔帕加速爬行，追上了我。他肯定能追上我，就算这里是中央广场，就算是上班时间，也没人愿意离我三米以内，我像是瘟神一样走到哪儿都有人躲开。

“最好说一个好消息，要不然你那十二只眼珠子肯定会少一颗的。”我捂着枪说。

“刚刚把人质抢走的特多特侦探社，接到了一份新的任务，他们正在犹豫是先接任务还是先把千金小姐送回去。”孔帕说着，用下巴上的小前肢堵住鼻子，想阻断我身上的臭味。

“哦？多少银卡的单子？”我顿时来了兴致。

“一亿银卡。”

“你确定？！”我吼着，眼见孔帕点了点头，“快走！”我发了疯地拉着孔帕的脑袋向港口冲刺。“你这个混蛋怎么知道敌人这么多信息的？”我边跑边问，人群也像疯了一样处处避让。

“我在他们带走千金小姐之前，就是西塞阁下晕倒在粪坑里时，给另外一个拉尔莫斯星人寄生了一枚虫卵，虫卵孵化后暂时控制了他的脑子，所以知道这些！”

“干得漂亮孔帕，我就说，我这么经验丰富的侦探怎么会看错人呢！”我突然停了下来，大吼，“你们竟然还接吻了！”

我成功地抢先截下了这价值一亿银卡的单子。有别于悬赏单，这种单子是一对一指派性质的，不可多个公司同时接单，先到先得，接单人获得银河系侦探事务所保护，订单在执行期间不可转移、不可倒卖、不可放弃，因此价格昂贵。

“但是……”我依靠在驾驶台上深沉地望着眼前的雇主，“这就是那台七百五十年前生产的除草机器人吗？孔帕，你确定它是雇主？”我指着雇主的方脑袋。

“我亲爱的玛姬，我十分思念你，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我因为你的离去跌入谷底。你总说，如果你不能飞，那就跑，如果你不能跑，那就走，如果你不能走，那就爬。不管做什么你总要勇往直前。我会坚强起来的，爱你的博古。”这台机器突然亮起眼睛，冒出一段混杂着电子噪音、没头没脑的话。很快，它的眼睛熄灭了，又恢复了之前呆头呆脑的样子。

“什么和什么啊这是？”我抓了抓头发，“你真的确定这家伙就是雇主？你没把花栏里打扫卫生的家伙搬回来糊弄我吧？”

“千真万确，阿里木·西塞阁下，它就是雇主。再说了，您的卡上也得到了一万银卡的预付款了。”孔帕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有些不相信他的话。

我走到雇主机器人前蹲了下去，朝着它的方脸吐了口烟，“雇主大人，我承认在抢单前并没有看您的要求，您想要我们做什么呢？一亿银卡让我干掉谁都行，孔帕也可以。您吩咐吧。”我又吐了口烟给雇主。

雇主的双眼突然又亮了起来，“花可以凋零，四季可以错乱，宇宙可以崩塌，但都无法阻止我爱你。”说完，雇主的眼睛又熄灭了。

“搞什么鬼啊！”我给了雇主一脚，它身上的灰尘像蒲公英被吹散似的喷了我一身，“孔帕！你这个混蛋！登记事务所怎么说！这个垃圾桶机器人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雇主再次亮起了双眼，它抬起两条锈迹斑斑的机械臂到方块胸前说：“还记得我们一起制作的那个衣柜吗？早上我发现衣柜里属于你的那种味道彻底消失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做？”

这时我才发现，雇主眼睛每次亮起时都会有一行小字从眼底的左边滚动到右边，上面写着：我属于爱丽丝的私人物品，我脱离了爱丽丝范围，请把我送回去。

啊哈，我懂了。这台机器人是一位名叫爱丽丝的男士或者女士的私人除草机器人，不管男女，这个叫爱丽丝的家伙一定很有钱，要不然怎么会给一台除草机器人这么多银卡。不，它不是普通的老款式除草机器人，它会不停地说一些情话，或许是一台改造过的讲故事机器人也说不定。找人的活儿总是很简单，这是老天爷的垂怜，白白送了一亿银卡到我的口袋里，我终于可以买一艘百分之七十光速的飞船了，还能搞一套不错的行头，我甚至还能……扭回头看了看正在吐泡泡的孔帕，我要换掉这个混蛋，雇佣一些真正能上刀山下火海的虫子为我所用，到那时我就是全银河系最棒的侦探了。目标，寻找爱丽丝。

我在银河系公共网络机构查询了一下，全银河系名字中包含爱丽丝的有八亿个，死去的更是不计其数。这都难不倒我，这么有钱的机器人肯定是大户人家的。首先搜索拥有庄园或整颗行星的名为爱丽丝的家伙，然后再搜索谁近期有过丢失重要物品的通告就行了。经过一番搜索，在排除了明确写了失物内容的那些后，我一共搜寻到了十一位和上述描述相符的人。

我开着飞船，前往了第一个目标——爱丽丝·李。这位女士居住在天鹅座，我向银河联邦交通中枢支付了二十四个银卡才拿到了号码牌。我排在第三百三十号泊位。

这种跨越星系的旅行，仅凭多瑙河号那百分之五十的光速是很难抵达的。所以，联邦交通枢纽系统是赶路人必不可少的伴侣之一。在星门前等待三小时后，我们这犹如沙粒般密密麻麻的飞船被一艘行星级庞然大物包裹住，它将利用自己的超高压缩空间折叠技术把我们从人马座推到天鹅座，总共航行八个小时，我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再次醒来时，我们抵达了天鹅座C-24B号行星，这颗星球以种植油菜籽闻名。我们是下午到达的。雇主机器人的履带刚一触碰土地，便发了疯似的加大油门，向着油菜籽田地冲了进去，疯狂地用生锈的手臂剪断油菜茎，等我和孔帕把它完全按住时，金黄色的油菜花已经被它砍断了几十棵。

“这混蛋坏了吧？已经彻底分不清庄稼和杂草了吗？”我趴在雇主的身上，用力压住它，孔帕抱住雇主的腿。

“你带走了我的全部，却把我留在了原地，我该怎么办？”我怀中的雇主又开始朗诵着土里土气的情话。

“请问，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一个女孩问。

我抬起头，见到了一位穿着雨靴背带裤、扎着黑色辫子的女生，从她稚嫩脸上的严肃表情，我读出“别看我才十五岁，我手里的叉子并不好惹”的意思。

“你好，我想打听一个人。”我刚站起身，雇主又开始加大马力想要摆脱我们，“你把它按住了！孔帕！”

孔帕就像一名斗牛士，翻上雇主的背脊，才阻止了发狂的它。

“你们要找谁？”女孩问。

“爱丽丝·李女士，她在银河网络中说丢失了一件物品。”我尽量礼貌地回答，但脸上的泥巴肯定让我显得不那么友好。

“我就是。”女孩上下打量着我。

“哦？”我瞪大了眼睛，上下扫了一眼，并没看出她有大富大贵之相，“这台疯子机器人，是你的吗？”

女孩皱了皱眉，蹲下去仔细确认了一下雇主后，摇了摇头说：“不，我们家的机器人没有这种类型，我甚至从没见过这种型号，而且我丢的是卡不卡。”见我没听懂，她马上补充道：“猫，卡不卡是只猫。”

“抱歉，打扰了。”赔付了三银卡的油菜花钱，我和孔帕强行把雇主拖回了多瑙河号。

找人就是这样，从没有一次就能找到的。就算在电影或小说里，也没那么顺利的。我们前往了第二个目标，狮子座棒状星系，那里有一颗名为21B141的小行星，是一颗盛产玉米的行星。抵达时我们便返航了，那颗行星因为战争早已荒废多年，上面别说玉米，连一块完整的土地都没有。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我和孔帕像两只没头苍蝇似的在银河系里乱撞。我们被海盗尾随过，多瑙河号还因为线路故障停滞了三小时。这都不算什么，最倒霉的是被星际交通系统开了三张罚单，罚单里竟赫然写着我们没按照交通枢纽规定的路线飞行，扰乱了通行轨道。他们让我尽快缴纳罚款，要不然飞船便无法启动，只能等着星际交通警来逮捕。

“我怎么扰乱通行了！那么大的宇宙，我们就像牛身上的一根毛。”我气急败坏地拍着驾驶板，“那么庞大的空间，我随便转了几个弯，就要罚我！”

“亲爱的，可可生了八只小家伙，三只白的，四只黑的，还有一只黑白相间，你如果在这儿就好了。”雇主插嘴说。

“我受够了这个自言自语的混蛋！”我从驾驶位上蹦了起来，指着方块头大吼，“你究竟是哪个爱丽丝的玩具啊！能不能干脆点儿告诉我，我没时间跟你在这儿兜圈子。宇宙那么大，你的爱丽丝或许早就死了！死了懂吗！”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相见。”雇主回答。

“西塞阁下，您有一封四小时前的邮件，瞧，它正在闪烁呢。”孔帕用触手指了指驾驶面板的屏幕上一闪一闪的邮件图标。

“肯定是没什么用的垃圾广告。”我没好气地说，还在衡量是否要缴纳一百八十银卡的违章费用。

“弟，父亲的病又发作了，我们在急诊室里忙得鸡飞狗跳的，你就不能放下恶心的尊严回家一趟吗？我知道你们的仇恨很难化解，但他也是第一次做父亲，总会犯错。你还要耍小孩脾气到什么时候？真要让父亲跪下来求你吗？别废话了，赶紧给我回来。”孔帕读着信件内容，“欠两万银卡的人留。西塞阁下，您有一封债主的信件，想怎么回复？”

“那是我二姐！”我一把推开了孔帕，怕他的绿口水弄脏我的驾驶板，“以前我因为赌博欠了一大笔，还把老头子的医馆抵押了出去，成功把老头子气进了抢救室，当时我以为老头子被气死了，也没脸回家。一个人生活总会有拆兑不开的时候，每次走投无路时，都是跟二姐借钱消灾。我很少借钱，也不会赖账，所以我把她备注改成了‘欠两万银卡的人’，这样可以提醒我。”我点燃了一支烟。

“但是西塞阁下，您的邮件好友列表中，有七十七个都是以欠字开头的人，我十分怀疑您是否会支付我这个月的薪水。”孔帕吐着泡泡嘟囔着说。

“闭嘴，你这只鲶鱼脸！我已经很努力地工作了，这笔单子搞定后，别说你那点儿薪水，我甚至能给你找两百个拉尔莫斯人让你寄生！”说干就干，我把烟头用力地按入烟灰缸，在操作台上提交了罚款后，拉起操作杆大吼一声，“我们去找下一个目标，我不信这么简单的生意我吃不下来！”

“抱歉，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爱丽丝。”躺椅上骨瘦如柴的老太婆用细小的声音回答道。她是第十一个爱丽丝，也是最后一个。

我有些愤怒，不，是暴躁，不，是悔恨，不，是沮丧，不，是兴奋，不……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我只想咬，用力地咬，我就是想找到一个东西重重地咬上一口，什么都行，最好是孔帕的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