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超弦

“每一个物理学家心中都有一根超弦，就像每一个物理学家心中都有一份执着与骄傲。”

1 2043年5月5日6：31 苏苏 我·船锚

面对警官，我不知从何开口。

他递来一份档案，左上方赫然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照片，抬头上写着：在案失踪人口，代号木偶。下方是几张打捞现场死者的尸体照片与尸检报告剪影，以及木偶的相关信息摘要：

木偶，男，36岁，于2039年5月5日失踪，原因不明，尸体2043年5月4日于东郊人工湖中发现。死者无明显沉尸迹象，尸体表面无明显伤痕，但尸检结果显示，心脏周围冠状血管有大量非自然性撕裂，初步断定死者死前遭受到剧烈撞击，目前具体案件情况仍在调查中。

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强迫未睡醒的大脑投入运作，勉强阅读完了这些密密麻麻的字，我抬起了头，与面前的警官四目相对。

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十三年前，我与默语、木偶三人同时加入幻界研究所物理分部担任负责人，木偶由于年龄与阅历作为总负责人，带头申请了超弦理论项目。在四年前，木偶被警方认定失踪，登记在案。我离开了幻界研究所，在国际物理研究协会工作，拿到了更多项目与资金。默语虽然留了下来，却也放弃了这个项目，销毁了全部资料。四年后的今天，木偶的尸体突然被发现，警方连夜找到我，准备进一步进行调查研究。

“案发当天中午，道路监控拍下了你与默语用餐的视频，木偶那时正在核心实验舱内。但在林雪例行检查时，却发现核心实验舱失联，强行打开后内部空无一人。木偶的尸体直至今日才被发现。那天在核心实验舱内发生了什么，我需要你的线索，苏苏。”

听到这儿，我松了口气。昨晚研究时空的非连续性直至凌晨一点，今天早上本想睡个懒觉，却被警察强行带走，不满之余，我开始调动仅剩的脑细胞，回忆那天的一切。

下一刻，我却惊讶地发现，那一天在我脑中似乎不存在。除了木偶失踪之外，我再也无法回忆起更多的事情。

一阵无果的思索后，我只好搪塞过去，“那天中午下班时木偶突然说有重大发现，我和默语就先行离开了。”

这是实话，也是我唯一记得的。

对面的警官似乎很不满意我的回答，皱了皱眉。显然，他没从我这里提取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沉思片刻后，他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辞职？”

“因为兴趣。”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九年来，这个项目没有任何进展，这让我一度怀疑超弦理论的正确性。”

超弦理论，是以“弦”为假设作出的对世界万物的拟合。从粒子到时空，都是由基本弦在十一维时空的不同振荡模式产生的。这些弦由于“超对称性”（即成对存在）而被称作“超弦”。

“这个项目自从木偶失踪后就解散了。”看着对面警官阴沉的脸色，我赶忙补充道。警官转了转笔杆，似乎不想那么快结束审讯。他从怀中抽出一张名片递了给我，“我是顾风，是这起案件的主要负责人，现在带你做一个记忆唤醒催眠治疗，希望你能配合。”

我与顾风离开了警局——那个如同四年前的研究所一样令人窒息的地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让缺氧的大脑暂时放松片刻。

2 2043年5月5日6：42 苏苏 我你·航道

这是一个几乎无人问津的心理咨询室，在娱乐泛滥的当下，人们都选择利用虚拟社交掩盖痛苦记忆，已经很少有人愿意来做心理咨询了。不大的咨询室中，墙壁刷得很白，一个上了年纪的心理咨询师坐在电脑桌前，正看得入神。

“杨婧老师，我们到了。”

顾风说道，接着示意我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杨婧老师并没有理会，仍在电脑面前忙碌着。待我坐定后，顾风便离开了咨询室。

屋里只剩下了我与杨婧老师两个人。杨婧老师还在忙碌，我不便打扰，索性四处张望，盯着天花板上的老式吊灯出了神。吊灯底部漆黑的一片是飞虫的尸体吗？

突然，杨婧转过身朝我看来。

“苏苏，你记得2039年5月5日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这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犹如一把利刃，剖开了我的内心。我从没见过这么锐利的眼神，把我剥露得无所遁形。

“请你闭上双眼，将时间拨回到2039年5月5日上午，你看到了什么？”

一切都静了下来，唯有墙上挂钟的嘀嗒声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我闭上眼，跟着杨婧老师的引导，滑入了一场冗长的梦。无尽的空洞渐渐化为白茫茫的一片，远处似乎有一扇门，门口有一个身影正在向我招手。那是谁？是我吗？

“朝着那个身影去吧。”

低沉的声音充满诱惑力，我开始朝那边奔跑，但那扇门似乎离我越来越远。在我与身影完全融合的一刹那，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嗨，苏苏，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回过头，是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默语。四周的环境突然变得熟悉了起来，那是四年前的核心实验舱。上午的空气有些闷热，默语刚从健身房出来，背上搭着一匹毛巾。我看了看表，8：34，无奈地摇了摇头，“哪有你那么闲啊，昨天的任务不还没完成嘛，今天或许会有新的发现。我先进去了！”

今天的实验项目是超弦对时空扭曲的机理与对时空修改方式的研究，在物理波动室中进行编织实验。

“波动阈值范围设置，逆熵温控，非量子波动控制……”

不知不觉，已是上午9：00，木偶到了。默语呼叫物理波动室，示意我出来汇报进度并分配新的研究任务。

正在我分心准备应答时，警报器突然显示超弦波动超过阈值，时空扭曲混乱。显然，我的实验失败了。

我郁闷地走出波动室，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烦躁，如果不是木偶的到来，不是默语的突然呼叫，我又怎么会分心，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失败！

核对进度后，木偶问道：“苏苏，你的实验数据呢？”

我支支吾吾，却不肯说些什么。木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双漆黑的眸子不禁让我脊背发凉。

“你太执着了，苏苏。”木偶似乎看出了我的失败，转过身不再看我，而是对默语说，“你带苏苏将这个实验重新做一遍吧！”

协助！为什么我又是协助！我握紧拳头，刚想说些什么，默语却按住我的肩膀，摇了摇头，拉我去了他的实验室。

默语有自己专门的实验室，在那里，他为我斟了一杯茶，让我在这儿等着，自己去物理波动室收集器材。

手腕上的手表秒针转了又转，9：23了，六分钟过去，他还没回来，我起身前往物理波动室，看看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我呼叫波动室，不一会儿，门打开了。默语正坐在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手中拿着一块徽章，轻轻摩挲着。

那是一块24K纯金超弦徽章。两年前，我发现了超弦的可波动性，为表彰如此里程碑式的发现，国际物理研究协会将超弦徽章颁发给木偶与他带领的团队。徽章正面是利用四维影雕技术塑造的动态弦波，反面刻着木偶的名字以及团队的名称。可以说，这块徽章是我的心结。明明是我的发现，为什么连名字都得署别人的？然而，这块徽章在前段时间莫名其妙地丢失了，现在却出现在默语的手里。

他抬起头，眼中分明有一丝慌乱，却朝我一笑。突然间，我失去了知觉，周围又是白茫茫的一片。

“醒来吧，苏苏。”

不知不觉，我睁开了眼，看到的仍是咨询室雪白的墙壁，面前的杨婧老师已是满头大汗，而我的眼角却挂着一丝泪痕。在失去知觉前，我分明嗅到了血的味道，那么熟悉。

“默语，他……他为什么会……”

我是三个人中最小的一个，默语一直把我当妹妹看待。虽然在离开研究所后我们再无联系，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

“主动遗忘对身心有害的记忆，是长久以来人类大脑建立的自我保护机制。当那段记忆已经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时，大脑会选择自动遗忘。”杨婧老师站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过之后的记忆似乎对你造成的影响太大，可能是无法接受默语的变化，致使我无法排除你大脑的抵抗来进行唤起。或许，那是一段十分痛苦的回忆。”

我点了点头，不知何时，顾风已站在我身边。他微微颔首道：“那就辛苦杨婧老师了。苏苏，照目前情况来看，默语是杀害木偶的第一嫌疑人，你先和我回警局补录一份口供吧！”

嫌疑并不是定罪，或许情况并不是这样的。我心想。

3 2043年5月5日7：40 苏苏 你·水潮

离开警局，今天早晨让你感到很不愉快，默语和四年前的往事一直在你脑海里，挥之不去。顺手翻了翻路边书摊上近期的报纸，但翻遍整份报纸，也只有幻界研究所解散超弦项目、国际物理研究协会回收销毁超弦徽章的内容，而对于木偶以及整个案件，报纸上只字未提。

“应该是警方在刻意封锁案件消息吧！”你自言自语道。曾经属于超弦的辉煌早已过去，留下的只有一片混乱。如同风暴后的海滩，狼藉零散，浮沫碎木。

口袋的手机响了，是默语。换作以前的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按下接听键。但现在，你心里却十分挣扎。

踌躇片刻后，你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对面的男子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喂？苏苏吗？我是默语，8点钟，研究所对面的餐厅，我想和你见一面。”

仍是那个靠窗的位置，默语先于你一步到了。没有过多的寒暄，你打量起对面的老友。算起来，默语应该三十出头了，但他现在的样子却像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留满了络腮胡，头发蓬开得像个草窝，眼圈周围深深地塌陷了下去，那双眼睛也不再有神。

如果不是确认过身份，你怎么也不会相信面前这个颓然的男子几年前竟是一个飒爽容姿的青年。如同四年前般，你们不约而同地要了杯咖啡和一份牛排。不同的是，默语还要来了一瓶葡萄酒。

你们谁都没有先开口。默语咬开了瓶塞，自顾自地灌了一大口。

“好久没有这么爽了。”在酒精的刺激下，默语精神了很多，“……警官应该找过你了吧！”

你点了点头，看来之前默语已经和顾风沟通过了。

你看着眼前颓废的默语，开口问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默语笑了，笑得有些凄惨，又那么云淡风轻，“我也想问问我自己做了些什么。”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整个地一饮而尽，趴在了桌子上，脸上泛着醉醺醺的红晕，“当时，我应该将你打晕了。”

“为什么？”你不敢相信。但在事实面前，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

“为什么？我要是知道为什么，我也不会这样浑浑噩噩了。”默语的话已经有点儿飘，显然是醉了，“可能是不想让你纠结于那块徽章吧。不过，那个超弦徽章，真不是我拿走的。”

默语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丝毫不在意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借着一股酒劲，他甚至哼起了小曲。

“苏苏，我研究能力不行，去年被研究所辞退了。我知道你和木偶有芥蒂，但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物理学家，放弃超弦，可惜了啊！”默语晃了晃脑袋，显然有些喝过头了。

“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之后，木偶在藏书室中取出进度档案时发现下方多了几行字，认为是我加上去的。那几行字虽然很有研究价值，但他对于我不上报私自篡改材料十分不满。呵，他可太高看我了。”

说着，默语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正是当时的研究档案的复印件，没想到被默语复刻了下来。默语还没来得及往下说，打了个酒嗝，趴在桌上睡着了。

在默语身下压着的档案上，你看清了那多出来的几行字。

“超弦编织时空，扰动超弦可以改变时空。同一世界各维相同，且高维在低维均有投影。作为3+1维产物的人类，无法扰动本维的超弦，但通过扰动2+1维的投影，使多维同步改变，可肆意改变本维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