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之柱

1

三个星期之前，有一艘不知道哪儿来的星船，向塔台发送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无意义信息，直接被塔台的AI过滤掉了。大约过了十分钟，估计是发现没收到回复，它又向登陆台的AI发送了登陆请求，坚持发送了十多次，但都被拒绝了。然后，它索性发送了登陆密钥，接着靠近登陆台，准备强行登陆。这一行为直接导致它被判定怀有敌意，被一束激光洞穿了舱体，最后燃烧得只剩残骸。根据残骸判断，这艘船肯定是舰队的。得知这件事后，总长大为光火。

“所以，他决定升级一下那个定位都不准的AI了？”

陈浩思笑了起来，举起酒杯，向着星际总署的方向碰了一下，“没有，他决定调查一下是哪个不听话的驾驶员，毁了一艘他心爱的星船。”

王升也笑了起来，随即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他就喜欢陈浩思生动的语言，每次都能逗得他开怀大笑。他又想起陈浩思常挂在嘴边的话，“没出太阳系就敢叫星际总署了，能力不大，胆子不小！”

陈浩思放下酒杯，眼睛紧紧盯着王升，又开了口，“师傅。”

王升咽酒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知道，每次这小子开口叫师傅的时候，不是要借钱，就是要讲正经事儿了。他放下酒杯抹抹嘴，带着笑说：“这次要多少啊，星卡还是现金？我警告你啊，你小子上周借的还没还呢。”

“师傅，不是借钱。”陈浩思微微叹了一口气，“师傅，听说您下周就要执行调查任务了，就您一个人执行？我找人打听过了，这次任务暂评的等级是危险，要去哪儿调查一根柱子，那根柱子可能是太阳系外的文明送过来的！”

“哪儿什么太阳系外的文明啊，”王升又喝了口酒，“多半又是一个什么建筑残骸罢了。每次发现了没有记录在案的大型物体，任务都会被评级成危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些东西相当危险的！”陈浩思略微有些激动，“上次第四舰队处理不当，差点儿就把整支舰队毁了！还有那次……”

王升打断了他，“得了吧，你想说的那几次我都知道。这种任务少说有上千个了，有危险的就那么几个，概率实在太小了。我嘛，老当益壮，做个这种任务还是不成问题的。”

“师傅你哪里老了！”陈浩思又有点儿激动了，但随即平静了下来，“师傅，我的意思是，我来代替您执行这个任务。我还从来没有做过这类任务呢，对流程还挺好奇的。再说了，做了这次任务，您就算欠我一个人情，权当上次我欠您的钱抵了，您也可以趁机多几天假期，怎么样？”陈浩思嘴角一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

王升又喝了一口酒。他看着眼前的陈浩思，突然觉得自己没看错这小子，又觉得他有些好笑。他俯身向前，拍拍陈浩思的肩膀，说：“真的就是一次普通任务，你不用担心太多。你的假期正好就在下周吧？跟我换的话，丢掉的那些假期，星际总署不会补给你的。回家看看你女朋友，享受生活去吧。这次任务，我来做就行了。”

是的，我必须去做这个任务。王升在心里说道。

2

“基本情况就这些？我能再问两个问题吗？”

“您请问吧。”

“第一，有关未知星船的驾驶员还有发现吗？”

“星船燃烧得基本只剩骨架了，所以完全没有发现个人信息。虽然尸体没有找到，但我们在所有结构的残骸中，唯独没有找到动力逃生舱的。因此，我们认为驾驶员大概率是在星船被击中后，通过动力逃生舱离开了。”

“这也算是个奇迹啊。星船被击中后居然还来得及到达逃生舱，启动推进器。”

“确实。另外我们推测，如果他的出发地真的是我们后来发现的SZ42附近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又逃回到附近。”

“这很有可能。另外，难道我们的星场定位仪没有捕捉到他的移动路径吗？”

“长官，由于AI系统载入才一个月，定位功能还没有完善。”

“……好吧。第二，为什么这次的未知物命名为SZ42？以前不都是直接依次序用数字编号吗？”

“这与星船向塔台发送的信息有关。虽然支离破碎，但也有部分有价值的信息。比如‘SZ42’‘立即摧毁’等，这也是我们把任务等级确定为危险的其中一个原因。”

那我们为什么要让一个快退休的星船驾驶员来执行这次任务呢？我们应该让他回家休假，而不是去执行一个可能送命的任务。上士心里想着这些，嘴里却没有问出口。他和长官一起，目送着王升的星船缓缓离开登陆台。早在上士还不是上士的时候，王升就已经是贡献突出的驾驶员了。他明明早就可以离开这个岗位，凭借功勋带来的奖金度日，但他却偏要坚持在这里，以至于今天被派去执行一个评级为危险的任务。

上士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虑似乎太多。他想起第一次报到时，长官对他说的话：“不要对下级仁慈，否则，你将一事无成。”

长官从巨大的落地窗前转过头，和上士一起向指挥室走去。还有二十分钟，王升就会到达指定地点，届时任务也将正式开始。

3

“星船驾驶员王升，现在你将正式执行SZ42接触任务，请汇报你的坐标。”

借助星船上的摄像头，长官和上士终于清晰地看到了SZ42的外形。它是一个圆柱体，长度约为2单位，直径约为1单位。如果要说它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便是：简洁。它通体都是简单的平面，除了上面似乎铭刻着些许图形之外，简洁得令人无可挑剔。明明是巨大的智慧造物，却给人以晶莹之感。这里远离繁忙的航道，离地球和火星的运行轨道也十分遥远。如果不是不久前的未知星船事件，使得人们对准了这片星域仔细观察，或许几十年后人们才能发现这个沉默的巨柱。

“驾驶员王升，请全程对准SZ42，低速环绕一周，以便我们记录其外形。”依照接触任务执行准则，通信员继续传达着指令。

“收到。”随着星船的顺时针旋转，传感器记录下了SZ42的全外形，依旧是简洁的弧面和零星的刻痕。上下面也是平整如镜，倒映着无尽的星辰，几乎使它隐没在其中。

“环绕结束，未发现任何生命或运动物体。完毕。”王升沉稳的声音传来。面对着这根巨柱，上士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东西不一般。他发觉身旁的长官皱着眉，但随即毫不犹豫地发布了下一项指令。

“驾驶员王升，请全程对准SZ42，低速前进至距表面1单位。”1单位太近了，再近一些，甚至可以启动登陆流程。倘若现在有任何武器瞄准他，王升都难逃一死。但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别无选择。眼前，圆柱逐渐放大，再放大，直到上下端都靠近了视野边缘，星船才逐渐停下。他们离巨柱又近了一步。到现在，指挥室里的人们才充分地认识到它的庞大和自身的渺小。

通信员汇报道：“传感器显示，铭刻在SZ42上的图形……”

“不用汇报了，瞎子都看得清。”长官打断了他。

的确，这五个点已经清晰地展现在了众人眼前。它们位于某个正五边形的五个顶点，简洁而精确，透露出文明的美感。另外，上士还注意到有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线，或者说细槽，从上到下贯穿了巨柱的侧面，也穿过了五个点正中。左右稍远处，还有两个不太清晰的铭刻图案，凭借对轮廓的把握，他知道那分别是六点和四点。

至于其意义，他不知道。也许是这个建筑物的五号大门？五号登陆台？还是五号武器位？抑或只是一个装饰性设计，还是其他文明向地球展示智慧的方式？他不知道，当下也其实没有必要追查这些。现在只需要尝试确定这东西是否有生命或威胁存在。于是他默不作声，长官会依例发布下一条命令。

“驾驶员王升，请全程对准SZ42，低速环绕一周，记录其外形。”通信员传令。

“收到。”王升回复。上士紧紧盯着屏幕。

突然间，画面消失了。

“怎么回事？”上士吓了一跳，长官的震惊却在短暂的显露后，沉入面无表情的海洋。通信员也愣住了，但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按下按键：

“驾驶员王升，请汇报你的坐标。”

“驾驶员王升，请汇报你的坐标！”

“长官，没有任何回复！”

“通信频道无任何信号！”

“光学目视仪！光学目视仪有吗？立刻启动！”

在指挥室一片慌乱的同时，圆柱体的周围重回沉寂。光滑的弧面上倒映着无尽的星辰，它似乎要隐没在其间。

4

“你这些消息哪儿来的？”

“从黑道贩子那儿打听的。你不会不知道这一手吧？他们消息可灵通了。来，搭把手，把这个装上去。”

“这我还真不知道。好了，装好了，准备递出去吧。”

边域垃圾厂，不到两年的时间，一跃成为全太阳系最大的垃圾厂。当然，这只是民间的叫法，星际总署官方叫法是“边域生活及工业废物废料处理中心”。星际总署靠它赚得盆满钵满，收入占比甚至一度逼近旅游业。边域垃圾厂以其全能闻名，无论是生活废渣，还是核发动机残骸，它都能兼收殆尽，干净地处理掉。在完全不允许外界访问的几年里，没有人知道边域垃圾厂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边域垃圾厂的这些员工。

“话说，你刚才那个故事还有后续吗，273？”

“还有一点儿。总署最后也没有找到那人。这样严重的事故不能被曝光。幸亏那人无妻无子，总署直接把他从驾驶员档案中抹了，连同这个执行了一半的接触任务一起。所以我刚才给你讲的故事中，完全没有那个人的名字。你想想，连黑道小贩都打听不到的事，不知道封锁得有多严。还有，419，你别傻待着了，过来帮帮忙。”

“来了来了。我寻思，封锁得再严，最终大部分不还是泄露了嘛。”

封装好今天最后一车垃圾，273和419坐在休息长廊里，望着垃圾运载车进入待发射轨道。在小小的几十立方单位内，数十条廊道交错纵横，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在网的中心，圆柱体安静地伫立着，如同风暴眼一般，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些与它保持着一定距离的长廊，和那些被推入它附近等待命运的垃圾车。

“所以，总署几年之后又突然发现这玩意儿可以处理垃圾？我要是这柱子，与其在这垃圾厂里立着，还不如搁太空里躺着算了。之前试探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后来出了事儿就直接不调查了？就拿来处理垃圾了？”

“听说还派了几次无人机，但全都无功而返。没办法啊，靠得近了一动就消失了。设定好环绕轨道也没用，无人机消失之后根本就不出现了。”

透过休息长廊上接连不断的巨大窗口，巨柱周围一览无余。成百上千个垃圾车，现在正一圈圈地环绕在巨柱上下，形成十多个发射轨道。推进器安装在垃圾车右侧，为垃圾车提供动力。按照次序，在推进器点火的瞬间，它们一个个地消失在圆柱构成的背景上。在这过程中，仍有垃圾车在不断地补充进来。

419向后靠在椅背上，从工具包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不经意地问出了萦绕在脑海中的想法，“这柱子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啊？和它打了快一年交道，结果啥都没搞清楚。”

话一出口，他又自觉无趣。关于它，几乎周围的所有人都提出过自己的想法，或认真，或戏谑。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个问题从开始的人气高涨，到现在无人问津。但是，对方的回答却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273嘿嘿笑了几声，“说实在的，我敢打赌，我肯定是这厂子里唯一弄懂它的。”

“哟，这平常没看出来啊，我们中间还有个大科学家呢。来吧来吧，我洗耳恭听。”听他的语气，419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些被奉为笑料的回答。不过说真的，419想起，这人似乎还从未回答过这个问题。

“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讲起我的推测……”看到273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419想了想，权当听个乐子。

“首先，让我问个问题，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