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马闹剧

作者: 【美】罗伯特·杰舍尼克 译

犬马闹剧0

编者按:

本期“世界科幻”的作者罗伯特在科幻、奇幻、惊悚和浪漫小说等领域都颇有建树,更是参与撰写了《星际迷航》和《神秘博士》的官方小说。罗伯特的作品构思向来独具一格,宠物是陪伴人类的贴心伙伴,可若猫狗才是真正的主子呢?在作者笔下,狗狗忠诚,却有针头与喷嘴;猫咪可爱,却有数百条小腿,它们插入你的鼻尖、刺入你的头颅……初读此文,颠覆认知的设定可能会让你一头雾水,但是细细品味后,你会惊喜地发现,文中社会认知的塑造颇有三人成虎、指鹿为马之意,被洗脑操控的人已分不清善恶真假,某些细节描写更有细思极恐之感。特奉此奇文,邀诸君共赏。

有人说,狗狗身上的针,是每个男孩儿最好的朋友,他们说得没错。

我是说,那些喷嘴也不错啦,每次它们从我的狗瓦祖闪亮的背甲下伸出时,我都高兴得发抖。它们喷出的绿色烟雾让我工作起来更卖力,紫色烟雾让我生出美妙幻觉,我太爱它们了。

不过,那些针头才是狗狗最神奇的地方,随便你问谁。

前一分钟,我又因在玩乐时间连上三班,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工位的水泥地上。下一分钟,瓦祖便用它六条带刺的黑腿向我窜来,温柔地呼唤我。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顷刻,尽管我已精疲力竭,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应声微笑。我的狗很会照顾我。

它埋下光滑的黑色面庞看着我,数根闪亮的银针从它有数百面的大大的球状复眼中伸出。随着它越来越靠近,那些针尽数刺入我的鼻子,接着我的脑中便闻到了它的声音,那声音唱出强烈的香味,像腐肉的味道。对于一个拥有完美狗狗、生活在豢兽区兽佑镇这片乐园的十岁男孩儿来说,还有比这更惬意的生活吗?

我们爱狗人士管这叫“舔鼻”。这就够了,只要有这个,就足以让生活美好。

你知道我有一条狗有多幸运吗?还是一条像瓦祖这样棒的狗!我有个叫茵普莱塔的同龄好友,她一直想要瓦祖或是一条像它那样的狗,为此她愿意倾尽所有。

今天早上,她又跟我提起这事儿。“你确定不想用你的狗换我的早餐吗,伯尼希?”

“谢谢,我有早餐吃。”此时,我们在一张灰色长桌边和几十个玩乐工同事一起用餐,我捧着盛有美味早餐红泥的碗,还加了几个小鸡仔作浇头。这些鸡仔可爱又美味,小小的黑色身躯长有八条细长的腿,它们正在我的碗里四下乱窜,躲避着我的白色塑料调羹。

“我又想到一个点子。”她把手伸到右肩后,随即便有两条长长的锈色触须伸起,摩挲着她的掌心。“我们可以以宠换宠。”一只小猫咪游走上她的肩头,数百条小腿在一节节的猩红甲壳下不停地蠕动着,不断将身体的其余部分送出来,在她肩头围了三圈,好似一条闪亮的披巾。

“‘吻痕’很可爱。”我伸手轻抚猫咪光滑的头,它用锋利的钳子凶我,把我给逗乐了。

茵普莱塔把手放到猫咪嘴边,它吐出一团黏稠的绿色黏液。“你听听它的喉鸣。”

“我在听呢。”我仔细听着,嘶咔噜-嘶啪-悉噜噜-嘶啪-嘶咔噜。“真好听。”我说,不过我还是认为这远比不上狗的叫声美妙。“你真的想用它来换吗?为什么不要它了?”

“因为狗狗是最棒的。”她直勾勾地盯着瓦祖,长着雀斑的脸变得通红。瓦祖赶紧跑到我背后,躲到桌子下。吻痕的尾巴缠在茵普莱塔头上,无数小脚扒拉开她红色的短发。“而你的那只是最最棒的。”

她说得没错。我一边笑着,一边将手伸到桌下,轻触瓦祖颤抖着的毛茸茸的口器,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刺刺的感觉。我不知道如果失去它,我该怎么生活。我已经不太记得拥有它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了。

“那你愿意用它换我的猫咪吗?”茵普莱塔问。

“绝不。”我笑道,瓦祖在桌下又蹦又叫,不停地顶撞桌子背面。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茵普莱塔叹了口气,“换我我也不愿意,尤其是在狗狗短缺期。”

“现在是狗狗短缺期?”我一调羹舀起几只鸡仔,和着红泥送进嘴里嚼着。

“是啊。”茵普莱塔开始吃那团黏稠的绿色黏液,她的爱宠吻痕昂起头,伸出一根透明的刺扎进她头骨柔软的部位,从中吸食粉色的流质。我有些许嫉妒,虽然狗很棒,但猫若和主人有了情感羁绊,也会变得非常可爱。“所以你最好看好你的狗,如果你不想空手参加萌宠大赛的话。”

我在玩乐时间期间,时常想起萌宠大赛,这样有助于我将注意力从欢乐组装线上移开。我和玩乐工同事们将组装流水线上的那些东西变得更加漂亮和快乐,它们全程尖叫着。

萌宠大赛这周就要开始了。全豢兽区和兽佑镇的人和宠物都会来参加,争夺“最佳叫声” “最佳衔取”“最佳舔舐”“最佳咬嚼”等奖项。但全场只有一个动物能赢得“最佳狗狗”这一狗中王子的称号——而我希望那只狗是瓦祖。

“嘿,伯尼希!”是传送带另一头的高个子金发男孩儿卡斯蒂科,他将血淋淋的玩物尖端插进我们之间缓慢滑动的尖叫者身上,“你漏了一个!”

从幻梦中惊醒,我立马找到了他说的那个东西并冲过去解决。我在那个尖叫者的肚子上加上玩乐标记,为它做好玩乐时间下一关游戏的准备,在此过程中,它叫得无比大声。

“你这次想不想拿冠军?”卡斯蒂科突然问道。

“当然想。”

“那就别走神。”卡斯蒂科把他手上的玩物朝我一甩,溅了我一身血。血融进我红色的连体工作服,和其他的血混在一起。“我们应该是一队的,记得吗?”他放下玩物,操起一根欢乐棍,棍子带刺的顶端呈樱红色,还冒着烟。

“会的,会的。”甚至就在我说话时,我的思绪已经又飘回那场渴望夺冠的大赛了。在我的想象中,当首席裁判将金牌挂在我家无比出色的狗狗那毛茸茸的口器上时,它在友人之丘的顶端欢叫,展开光亮的黑色翅膀。我仿佛已经亲眼见到瓦祖展翅高飞,围绕赛场作胜者的翱翔,那枚漂亮的奖牌在阳光下摇曳闪烁。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耀眼的金牌正面是瓦祖的头像,画中它复眼的每一面都伸出针头。奖牌的边缘有两个大字,贴着弧形的边缘印制着:

最佳狗狗。

我还看到了日期和冠军的名字,立时感到从头到脚一片火热。我的生活已经美满舒心,我能生长在这里已足够幸运,眼前一幕便是我心之所向。

依我的白日梦所示,冠军狗狗的名字是瓦祖,今年就是它夺得“最佳狗狗”称号的那年。

玩乐时间结束后,我带瓦祖出门溜达,外面兔子成群,见人就咬。兔群萦绕在我们周围,这些黑色小点儿飞进我的眼里,飞上我的身,轻噬我的皮肤,每一下都让我发笑——谁会不喜欢兔子和它们温柔的亲吻呢?

瓦祖和往常一样,在我前面蹦跳着,嗅闻人行道上其他宠物拉出的黑色物质和黏液。有时它高兴了还会张开翅膀,升起背上特制的白色喷嘴,喷出粉红雾气。这团雾气闻着甜甜的,就像烧焦的塑料和半干的油漆,我若吸进一口,还会有晕乎乎的感觉。

突然,瓦祖不再四处游逛,像离弦的箭般冲出人行道,拉扯着带刺的狗绳,死命把我往草丛里拽。

“你干吗呢,伙计?”我低头避过一根差点儿碰到头的矮树枝,“你要去哪儿?”

瓦祖可从来没这样过,它以加重的鼻息和更快的速度回应,更加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我先是踢到一块石头,接着又被树根绊了一下,两次都险些摔倒——但都奇迹般地稳住了身。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随着我们离道路越来越远,瓦祖的叫声也越来越大。当它冲进一片空地并止步时,叫声达到了顶峰。我跌跌撞撞地跟上去,这才知道了原因。

瓦祖很不待见完全陌生的人,而此时空地上的人我们一个都不认识。三个穿标准灰色制服的警察把一个男人和一个小男孩儿围在中间,男孩儿比我小些,正跪坐在地上。

几个警察听到我们的动静,站开了些。我看到小男孩儿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正在哭,那个东西已经不成其形,我无从辨认。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卟滋滋滋咔。

我从未听瓦祖这样叫过,像是某种坏掉的机器发出的声音。它展开双翅,飞到空中,我只能松开狗绳,让它围着这几个陌生人一圈圈地飞。

“出什么事啦?”虽然我自知是不速之客,但还是急切地问道。

男孩儿抬头看向我,脸上满是泪水和黑色污渍。我上前几步,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他臂弯里那堆支离破碎、黑色闪光的东西。五颜六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胳膊肘往下滴,流经膝盖,汇入土里。

他爸爸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但男孩儿抽泣得更凶了。“谁、谁会干这种事?”男孩儿问,好像我能给他答案,“谁杀了我的宝贝吉尔加摩格?”

听了他说的,再看看他抱着的那堆破碎物件儿,我才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才知道他抱着的那堆东西是什么。

我的心收紧了,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一刻只想马上远离这里,“你的狗狗真可怜……”

“我打心眼儿里爱它。”男孩儿说,“可现在它被人杀了!”

“人或其他什么东西。”其中一个男警察纠正道。

“我们还不知道是哪种。”一个女警察说。

“没有区别。”男孩儿侧身躺倒在地,仍然紧紧抱着他爱犬的残躯不肯放手。他涕泣颤抖,声音越来越轻,“它死、死了。我的狗狗死、死了。”

此时,瓦祖一直在我们头上盘旋,发出我从没听过的叫声。

卟滋滋滋咔。

卟滋滋滋咔。

卟滋滋滋咔。

有人说,如果没有尼龙骑士捍卫光明,世界一定会陷入黑暗和悲惨。第二天清晨,我光是看到他们骑着剽悍的坐骑出现在小镇上的样子,就已经信了。

这支七人队伍有男有女,他们耀武扬威地骑坐在马鞍上,从头到脚穿戴着光洁反光的白色塑料盔甲,手持纯白长枪,就连屁股下的马鞍也是纯白的。骑士们威风凛凛,目不斜视,坚定不移地专注于他们的任务。

他们的马也同样富有传奇色彩,令人印象深刻。那些马通体呈绿色,在街上爬行时,纤细的腿走起来四平八稳又灵活自如,尽管那几条腿看上去很难承受全身盔甲的骑士。它们细长的前臂始终收折着,看上去就像是一直在乞讨或是祈祷——然而真相是,在作战时,那双前臂可以高速地挥击,或是钳住对手。

谁能忍住不跑过去摸摸如此美丽的动物呢?我就忍不住。我和十几个玩乐工一起,正在赶往欢乐组装线的路上,我快步跑上前去摸离我最近那匹马的嫩绿色表皮。这是我摸过最棒的表皮了,凹凸不平且锋利刺手,我的皮肤被划破,渗出血来。这感觉太棒了,要是有时间,让我这样摸一整天我都愿意。

嘶——随着一声嘶叫,马的三角脑袋转过来,绿色大眼睛看向我这边。嘶喀啦咔。

“它们好漂亮!”茵普莱塔在我身边抚摸马翅上的叶绿色褶皱,“我也想有一只这样的马!”

“有没有你不想要的动物?”我问她。

“长颈鹿吧,可能。”她回答,“满嘴獠牙,毒液也多,你知道吧?”

就在此时,骑士刺了一下他的马,那匹马蹿到前面去了。我们又跑向最近的下一匹马,结果这匹的表皮比刚才那匹还要好,我摸了它的腿两次,被刺得一手是血。

茵普莱塔一直是个急性子,她冲着马上的尼龙骑士喊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是来抓那个狗狗杀手吗?”

从盔甲外形来看,这位骑士是名女性,她低头看向我们,藏在面罩黑暗中的,是两只发着耀眼红光的眼睛,少顷,她双眼间睁开的第三只眼睛发出了耀眼的黄光。“现在开始宵禁。”她的声音机械而单调,“到你们的玩乐工坊里去,锁好门窗,不得出来,直到有下一步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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