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书怪谈

作者: 〔英国〕S.C.罗伯茨

在关于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中,我曾提到过他对第欧根尼俱乐部的喜爱。这个俱乐部接纳了全伦敦最不爱社交的人,而且只允许在会客室交谈。就我所知,第欧根尼是唯一一个能吸引福尔摩斯的俱乐部,他受委托去调查大地獭俱乐部失窃一案,让我十分好奇。

十一月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福尔摩斯翻阅着一些制作好参照索引的旧剪报,他有点厌倦了,于是放下报纸,把椅子拉到我旁边,掏出了手表。

“日子过得可真慢啊,亲爱的华生,”他说,“在搞定了那个偏僻小村的案子后,我们又回到了伦敦的芸芸众生之中,无人问津。”

他走到窗前,将窗户稍稍打开一点,从窗缝儿透过十一月的阴沉,他望向贝克街。

“不对,华生,我错了。我想马上就有人要来找我们了。”

“有人要来敲门吗?”

“还没。不过对面停了一辆马车。乘客下车了,却因为车费和车夫吵得不可开交。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不过真是热闹。”

几分钟后,福尔摩斯把客人带进了客厅。他身材修长,有些驼背,蓄着稀稀拉拉的白胡子,穿得很寒酸,不修边幅。他有些结巴。

“是福……福尔摩斯先生吗?”他问。

“正是本人,”福尔摩斯答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华生医生。”

客人鞠了一躬,打了个趔趄,福尔摩斯问:“阁下怎么称呼?”

“我的名……名字是威斯克顿,是个教授,我遇上一桩着实奇怪的事儿,要劳烦您帮忙了。”

“我们遇到的怪事儿多了去了,教授。”

“啊,不过这事儿可能跟您之前遇到的都不太一样。您知道,我除了是位教……教授,还是俱乐部最资深的会员之一,就是……”

“大地獭俱乐部的?”

“先生,您怎么知道的?”

“哦,这可不是件怪事儿。我碰巧听到您和车夫的谈话,听到您是从滑铁卢街过来的,那儿有两个俱乐部,我觉得您和退役军官俱乐部应该没什么关系,那肯定是来自大地獭俱乐部的。”

“太……太对了。那车夫是个抢钱的无赖,可……可恶到……”

“不过您不是来和我讨论车夫要价有多高的吧?”

“不不,当然不是,我是来和您讨论……”

“大地獭的?”

“没错。您知道,我是最资深的会……会员,在委员会任职也有好些年了。我想我不必再向您赘述大地獭俱乐部在学术界的地位,福尔摩斯先生。”

“毫无疑问,华生医生对大地獭俱乐部充满敬意。但对我而言,我更喜欢第欧根尼舒心的氛围。”

“什……什么?”

“第欧根尼俱乐部。”

“没……没听过。”

“没听过就对了。那个俱乐部本来也不该招人耳目——希望您不介意我打了个岔。您刚刚想说?”

“我刚……刚刚想说,发生了一件很闹心的事。我应该先说明一下,除了大地獭的图书馆里的著……著名藏书外(那是大地獭最宝贵的财富之一),我们还有一些来自其他流通图书馆的书,这些书是可以在任意时间借阅的,但……”

“但这些书丢了?”

“嗯……是的,确实是弄丢了。不过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推测。通常客人跟我说起他的财产,一般是因为那笔财产发生了些不好的事。”

“不过,这不……不只是不……不好的事,福尔摩斯先生。这简直是耻辱,是恶行,是……”

“那么,具体是怎么回事?”

“啊,我正……正要说呢。或许我给您看看这份文件会更清楚一点,它会告诉你的。个……个人而言,我觉得就不应该把事情传开,但是委员会不同意,现在这事儿要传遍整个伦敦了,我们还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威斯克顿教授从口袋里翻出一份打印文件,上面印着“机密”两个大大的红字。

“您怎……怎么看,福尔摩斯先生?这事很不寻常吧?这些会员都是俱乐部选的文理界最知名代表,但他们却这么对待俱……俱乐部的财产。”

福尔摩斯没听教授嘟囔,继续看文件。

“您带来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案子,威斯克顿教授。”他最后说。

“不只是有意思,福尔摩斯先生。这真的让人难以置信,太让人费解了。”

“如果很容易解释的话,那就没意思了。而且那样的话,您也不用花钱打车来专程拜访我了。”

“也是。那您有何建议呢,福尔摩斯先生?”

“您得给我点时间,教授。可以先请您回答一两个问题吗?”

“很乐意效劳。”

“文件上说,委员会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工作人员涉嫌偷窃。您相信吗?”

“我一点都不……不信,福尔摩斯先生。我一生大……大半时间花在了书和图书馆里,我真的很反感有人这样亵渎书籍。书就像我生命必需的血液,福尔摩斯先生。不过,也许您无法感……感同身受?”

“正好相反,教授。我也真心喜欢书。不过,我的藏书冷僻,都和我的职业相关。”

福尔摩斯走到书架前,拿下一本,那本书我很久之前就看过。

“您看,教授,”他继续说,“我就不故作谦虚了,这是我的一本小专著:《论各种烟灰的区别》。”

“啊,这太有趣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不抽烟,也不能从学术的角度评判您的作品,不过作为书痴,尤其是爱收……收藏生僻专著的人,我能问一下这书还能买到吗?”

“这是一本备用副本,教授。您收下好了。”

教授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喜悦。

“喔,福尔摩斯先生,您真是太慷……慷慨了。能请……请您题个字吗?对我来说,收藏‘纪念本’是一种别样的乐趣。”

“当然。”福尔摩斯走向书桌,笑着说。

“谢谢,谢谢,”教授喃喃着,“不过恐怕我打扰您办案了。”

“完全没有。”

“那您有什么打……打算吗,福尔摩斯先生?您要不要去大地獭俱乐部看看?或者,您能否赏光,明天中午一起吃顿饭——哦不行,我那个时候有事。要不下午四点一起喝点下……下午茶?”

“很乐意。我能带上华生医生一同前往吗?处理这种案子的时候他总能帮上大忙。”

“哦……呃……好,当然可以。”

不过我总觉得他答应得不太真诚。

“那好,”福尔摩斯说,“您带给我的文件里面讲了些实情,我会好好研究的。”

“谢谢,谢谢。那就明天下午四点见。”教授和福尔摩斯握了握手,“我会珍藏……藏这本书的,福尔摩斯先生。”

他把书塞进口袋,离开了。

“喂,华生,”福尔摩斯一边点烟斗一边说,“你怎么看这个奇怪的小案子?”

“目前倒没什么看法。我连资料都还没机会看呢。”

“也是,华生。我把资料给你看看。”福尔摩斯从教授留下的文件中抽出一页纸。

“这是一封密信,1889年11月发给大地獭俱乐部内部成员的。我给你读几段:

“‘在最近的一份报告中,委员会注意到,流通图书馆的书在俱乐部大量遗失,造成诸多不便。图书失窃仍未停止……六月底少说丢了22本,九月底又少了15本……委员会起初认为是个别成员行为不端,不过很遗憾,他们最终断定:不止一名成员涉嫌偷窃。他们一致认为工作人员没有犯罪嫌疑……一旦确认了犯罪分子的身份,委员会将根据规定毫不犹豫地将其开除。’

“好了,华生,你怎么看?”

“真奇怪,福尔摩斯——不管在大地獭还是在其他俱乐部,这都太奇怪了。”

“华生啊,最高尚的人也败坏了,便是最可悲的事(原文为拉丁语:corruptio?optimi? pessima。——译注)。”

“委员会认为工作人员没问题,你觉得呢?”

“我不在乎委员会怎么看,华生,就算他们是主教、法官甚至皇家协会的成员。我只关心事实。”

“但事实很简单啊,福尔摩斯。俱乐部里图书大量失窃,而窃贼,或者窃贼团伙没有被绳之以法。”

“言简意赅,亲爱的华生。作案动机呢?”

“我觉得窃贼作案不外乎是受了非法利益的诱惑。”

“那么又是什么利益呢,华生?如果你偷了半打书,书上还有流通图书馆的标记,你觉得二手书商会出多少钱买下这些书?”

“肯定没几个钱,福尔摩斯。”

“没错,所以委员会排除了工作人员也说得过去——不是说我认为可以凭先验理由排除一些人、一些事。总之把书卖了换几个钱这个动机实在说不通。再想想,华生。”

“嗯……或者说,人难免有些粗心,对于不是自己的书就更大意了,会不会某个成员借了书,本打算还回去,但是落在火车上了,或者不小心放家里了?”

“不错,华生,如果丢了两三本书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那样的话教授也就不必专程找我了。注意数字啊,华生——6月丢了22本,9月又丢了15本。肯定不只是粗心健忘这么简单。”

“的确,福尔摩斯,我觉得在明天去大地獭俱乐部赴约前,可能真没什么头绪了。”

“不,华生,我想今晚先去做个小小的独立调查。”

“乐意奉陪,福尔摩斯。”

“我知道,华生,不过请原谅我这么说,这个小调查是我个人的事,我觉得如果我一个人去可能收获更多。”

“哦,好吧。”我答道,对福尔摩斯高傲的态度有些不满,“那我就专心读最近刚拿到手的新书吧,是关于外科技术的,应该能有不少收获。”

第二天早上没怎么看到福尔摩斯。吃早餐时他也没提到大地獭俱乐部的案子,不久又不见踪影了。午饭时他兴致勃勃,眼中有光,看来有喜人的新发现。

“福尔摩斯,”我说,“你肯定发现了什么。”

“亲爱的华生,”他答道,“你的确观察敏锐。我发现忙了一个早上之后会变得很饿。”

我没这么容易打发。

“得了,福尔摩斯,我是个老手,你可唬不住我。大地獭的案子你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够我期待一个有意思的下午茶了。”

我这朋友的戏谑劲儿,我算是见怪不怪了,也没必要再追着他问了。

四点钟过后不久,我和福尔摩斯来到大地獭俱乐部的门口,门卫很礼貌地接待了我们,我觉得可能是他认出了夏洛克·福尔摩斯。他领我们到大厅坐下,威斯克顿教授来后,我们便顺着楼梯走上了二楼的会客室。

“让我来点下午茶,”教授说,“想吃些什么吗?福尔摩斯先生。”

“我要一块饼干就好,教授,不过我的朋友华生胃口很大。”

“说真的吗?福尔摩斯——”我开口道。

“没有,没有,开个小玩笑。”福尔摩斯马上说,这时我发现教授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那现在我们言……言归正传了,福尔摩斯先生。您还需要向我了解什么吗?”

“我想要一份最近丢失图书的书目清单。”

“没问题,福尔摩斯先生。我这就拿给您。”

教授离开了几分钟,回来时手上拿了一张纸。福尔摩斯看的时候,我瞟了几眼,发现有几本是最新出版的名著,比如《武装抢劫》《特洛伊镇》《历史之经济学解释》《入错棺材死错人》,还有《三人泛舟记》。

“能从书名看出什么吗,福尔摩斯先生?”教授问。

“看不出来什么。”福尔摩斯答道,“有几本很流行的小说,有几本大众的书,还有几本书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重要。我觉得光看书名还推测不出犯人的兴趣所在。”

“看不出什么吗?嗯,我也是,福尔摩斯先生。很让人困……困惑。”

“啊,”福尔摩斯说,“这个标题让我想起了一件事儿。”

“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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