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庄园

作者: 〔美国〕约瑟夫·芬德

第一章

“那么,你打算怎么干?”男人问我。

“怎么干?”

他顿了一下,四处望了望——我的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低声提出他难以启齿的要求:“杀死他。你要怎么杀他?”

“你知道的越少越好,”我说,“这对我们俩都好。明白?”

“看起来得要像事故才行,”他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说道,“或者是随机的……不管什么。”

我盯着他,这句话他已经说过三遍了。

莫特·瓦里森60岁,一头灰色短发,深陷的褐色眼睛,眼神真切却忧心忡忡。深蓝色的便装裁剪考究,应该很昂贵,鞋子也价格不菲。他出身并不高贵,但这也许就是他注重穿着的原因。此外,他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帅气,但现在,生活的压力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10岁。

他目光转向别处,没有与我对视。瓦里森坚持来我的办公室,而不让我去他的公司总部。我的公司——赫勒联合公司,坐落在波士顿金融区一座红砖建筑里。整座楼由19世纪的老工厂翻新改造而成,有一种蒸汽朋克的感觉:砖墙,管道外露,宽大的厂房窗户。我的办公室原来属于一家网络公司,它曾经风生水起,但终在经济大潮中触礁,只留下了几把电脑椅。

“他一直在挪用公款,”他说,“但我还没机会抓他现行。”

瓦里森很有钱,是波士顿及东海岸高档连锁餐厅——海王星海鲜餐厅——的合伙人,在栗树山有豪宅。他笃定餐厅合伙人赫布·马茨私吞了上百万美元,但还没有机会证实。多年来积累起来的仇恨驱使他准备采取极端措施。他想让我把马茨干掉,不留痕迹。当然,他会为此付我一大笔钱。

“我用不着知道你俩之间的事情,”我说,“我们的接触越少越好。我需要你支付加密货币——比特币、以太币之类。我们最需要避免的就是钱的交易痕迹。”他似乎并没有听懂,于是我给他解释了一下。毕竟他只是个企业家,不是技术男。

赫布·马茨和妻子住在四季酒店的私人套房,生活很有规律:与私人健身教练每周约练三次,都是在清晨;10点去海滨的办公室上班;午餐通常在某个海王星海鲜餐厅解决——多数时候只是一个汉堡而已,估计他已经吃腻了海鲜。

第二天上午晚些时候,我跟踪他从位于保诚中心的海王星海鲜餐厅,来到肯莫尔广场附近的一家酒店。我开的是灰色丰田凯美瑞。我有两辆车,另一辆是绿色路虎卫士,但后者比较惹眼。凯美瑞就不同了,在车流中几乎不会被注意到。

马茨把黑色奔驰S级轿车停在酒店旁的立体车库,我也把车泊在其后几个车位的地方,尾随他出了车库,来到酒店大堂。前台服务员问他是否有行李,他摇了摇头。他登记入住了酒店,半小时后即结账离开。

我怀疑他是在约会情妇。考虑到时间那么短,估计两个人已经是长期关系了。他们相互熟悉,所以能马上进入正题,省去前面的过场。

我跟着他离开酒店,往车库走。我选择了楼梯,所以能先他一步在他的车旁等着。远远地,我看到他向奔驰车走来。他刚一打开车门,我就从副驾驶那侧钻进车里。

马茨吓了一跳,倏地转过头来瞪着我。他60多岁,相貌粗俗,大肚腩,面色醺红,牙齿烟黄。正装衬衫外面套着蓝色的羽绒马甲。“搞什么鬼?”他叫道,“天哪!你吓死我了。”

我一言未发,拿出手机,按下播放键。

“那么,你打算怎么干?”

“怎么干?”

“杀死他。你要怎么杀他?”

“混蛋!”马茨骂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他总有些胡说八道的借口,说我——”

“你有什么打算?”我打断他的话,“我们看一下都有什么选项。”

“他已经付你钱了吗?”

“半款。”

“你打算留着那笔钱?”

“不,那属于法庭证据。我让他用网络钱包。”人人都以为网络货币不会暴露你的身份,但实际上需要一些技巧才能做到身份保密,而这两个人对此都一窍不通。“所以说,你想怎么玩下去?”

马茨盯着远处,仿佛在思考,“要了结这件事还需要多少钱?”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说,“你想让司法介入,是吗?”

“了结这件事——我是说了结他,把那个混蛋干掉。”

我并不吃惊,坦白地说,我表现得非常冷静,“这不是可选项。”

“别糊弄我了,”马茨说,“我对这公司没少出力。我知道你的背景,以前在特种部队干过,曾以杀人为生。你受过专门训练。”

“没错,但我们更注重良心。”

“你已经证实我有了麻烦,干得不错,现在帮我把麻烦解决掉。我再付你4万美元,不让你白费时间。这样我们皆大欢喜。”

“还是免了吧。”

“我可是要付你钱的,赫勒。你没听说过‘顾客永远是对的’这句话吗?”

“问题是,赫布,你并不是顾客。”

“那就是客户。”

“不,你也不是客户。”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忍住笑,指了指车窗外。六名警察正向轿车包围过来,准备逮捕马茨。

“搞什么鬼?”

“瞧,你才是目标。干我这行,首先要知道的规矩就是:永远要弄明白谁是老板,永远要遵守游戏规则。没错,我也做了功课,发现了另一个游戏。”

驾驶座那侧的车门被拉开,一名警察命令道:“请下车,马茨先生。”

第二章

起初,是赫布·马茨找到我,让我帮他查明证据。他怀疑合伙人莫特·瓦里森要杀他,因为他的奔驰车刹车系统被人破坏了。他希望我能把对方说的阴谋录下来,这样他才能去警察局报案把合伙人抓起来。

我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慢慢接近莫特,这事要办得巧妙些才行,最后在科普利广场的橡树酒吧“遇见”了他。赫布跟我说,莫特有时会去那里消磨时光。于是,我设法与他在拥挤的吧台前“偶遇”了。

我们聊起天来,谈到了我的军旅生涯。我说,如果一些人被除掉,这个世界会更美好,不是吗?我向他透露,当然用尽量含蓄的措辞,说偶尔我也会为朋友帮点这方面的忙。不出所料,他很感兴趣,并且要了我的名片。

我给了他一张。

一个星期后,莫特要来我的办公室谈业务。我向他保证,办公室很安全,可以放心说话。他想让我帮他除掉合伙人。还没等到我问原因,他就给了我一个很站得住脚的理由:他的合伙人在挪用公司钱款,而且已经偷偷干了几十年。

要说经常有人雇我杀人,去当杀手,你一定很震惊。我得澄清,这并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但我感觉赫布·马茨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我答应接下这个活。

我马上联系了朋友——州警局特别调查组的组长莉兹·罗德里格斯,她非常赞同我设个圈套的想法。

我的直觉是对的。事实证明,莫特和赫布多年来一直在从海王星海鲜连锁餐厅非法转移资金,逃税高达上千万美元。国家税务局已经在调查他们俩。

赫布担心莫特扛不住,把两人的长期勾当招供出来。莫特一直以慈善家的形象示人,绝对忍受不了锒铛入狱的耻辱。他会与官方达成妥协。

两个人都活该。

此时此刻,他们很可能在州警局总部接受审讯,谁都别想逃脱牢狱之灾了。

剩下的唯一问题是,没人付我酬金了。

下午早些时候,我到了办公室。隔壁高端东方地毯店的老板戴德里安站在门口,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我向他挥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我的办公室在二楼,门上挂着写有“赫勒联合公司——精算咨询服务”的标牌。公司门可罗雀。我很低调,干我们这行,面孔和名字被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接待员兼办公室主任吉莉恩·阿尔珀林正在桌前吃午饭。吉莉恩浑身上下都是文身和穿孔,但实际上却很聪明。她到现在对我还是有些敬而远之,倒也没啥关系。

“已经有几个消息等着你处理了,尼克。”她使劲咽下嘴里的零食。

“谢谢!多萝西呢?”

“应该在休息室。”

多萝西·杜瓦尔正在煮咖啡。她是我的法证数据员兼调查员,凡事喜欢自己动手。

多萝西很有个性,头发剪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爱戴特别夸张的耳环。但今天她穿得比往常要保守一些,黑色铅笔裙,白衬衫,蓝色休闲西服,耳环也是普通样式。

注意到我在打量她,她解释道:“我刚刚开了个会。”她准备好了咖啡杯,上面写着“耶稣拯救,我来消费”。她是个虔诚的教徒,但对上帝有种幽默感。

“商务会议?”

“个人私事。”她吸了一口气,“算了,本来也不打算瞒你,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上午去见了一个业主合作委员会的主席,我想买那栋楼里的公寓。”

“业主合作委员会?不是纽约搞的那一套吗?”

“波士顿也有几个,”她有点烦躁,“这个是在商业大道上,叫肯威大厦,在肯莫尔广场附近。”

“他都问了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这儿,尼克。电话沟通时,他再和善不过了,特别健谈,说这栋楼怎么好,周围环境怎么好。还问我国家安全局的事情,净问些机密信息,那些我不能说的东西。”

多萝西曾经在美国国家安全局工作过,但很显然她的性格并不适合那里。后来她在华盛顿特区一家私人调查机构找了份工作,当时我也在那里。后来我开了自己的公司,就请她过来。她算是我第一位雇员,也是最重要的雇员。

她接着说道:“今早我过去面谈,本来准备好了要接受各种盘问,但没想到他们恨不得让我马上走人。我的意思是说,他一看见我,脸马上就拉下来了。”

“啊——噢!”这种业主合作委员会有权决定谁买楼里的房子,成为新业主。

“没错,这也是我的反应,啊——噢。他们见我之前不知道我是黑人。他们的意思就好像是‘以后再说吧,伙计’。”

我想说,她的外表本来就有些让人发怵,但现在似乎并不是说实话的场合。况且她今天穿着蓝色休闲西服,已经在努力照顾保守人士的心理感受了,而且还破天荒穿了高跟鞋。

她继续说道:“他说他有点担心我的收入和信用记录。”

“意思是说你的收入不够负担——”

“不,足够了。其实,我也可以说我马上就要加薪了,问题会更容易些。但数字本身是有说服力的,我已经有很多年相当不错的稳定收入了,存了不少钱。”

“那么他顾虑什么?”

“他说他担心的是你——我的老板。他认为私人调查员这行朝不保夕,经常辞退雇员。你能不能写封信,向他们保证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会有稳定的工作?”

我耸耸肩,“没问题,你写好,我签字就行。你的信用记录又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也没有,我总是按时还账单,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管这些烦心事了。你今天怎么样?”

我向她简单讲了一下海王星海鲜餐厅的合伙人莫特·瓦里森和赫布·马茨的事情,以及两人被逮捕的过程。

她问:“这个莉兹·罗德里格斯就是你那个警官朋友?”

“就是她。”

“这么说你忙了一场,却一分钱也拿不到?你只是在做好事,做一个良心市民。”

“差不多吧。”

“也许我现在不该问这个,但是……我们公司的财务状况,没问题吧?”

“当然。只要我不必再雇人,我们就安安稳稳。”话说回来,扪心自问,公司业务能更兴旺一些吗?当然也能。但我还是不想接手离婚之类的案子。也许该破例了。婚姻类案子是很容易赚钱,但这种事总让我觉得不齿。我干的是私人情报工作,在出轨配偶的车上装GPS跟踪器之类的低级手段不应该属于我的工作范畴。

至少我个人认为我是有原则有标准的。

我还没回到办公桌前,内线电话响了。“帕蒂·莱尼汉的电话,”吉莉恩说,“她是从科德角打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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