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谷往事
作者: 李鲁平
“光谷”是一个含义宽泛的词。如果有人说,他正在光谷,他极有可能说的是,他在珞喻路与民族大道交汇的光谷广场一带。从光谷广场向北的路是鲁磨路,这条路穿过中国地质大学一直通向东湖。路的左边是南望山、中国地质大学、武汉邮电科学院、烽火集团,路的右边是喻家山、中国地质大学、华中科技大学。光谷广场向南的路是民族大道,大道穿过雄楚大道、南湖大道,直抵三环线。大道的两边有光谷步行街、中南民族大学、武汉纺织大学、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光谷软件园。珞喻路过光谷广场后,经过华中科技大学,贴着东湖风景区的吹笛景区,向西一直通向九峰山。
光谷广场过去是一个大转盘,不管从哪个方向来的车辆,到这里后都必须绕着转盘转,在转的过程中选择自己要出去的路口,很多车辆当然免不了遭遇不断转也没转出去的尴尬。随着车辆的迅猛增加,车辆在转盘转不动了,常常造成大面积堵车,加上修建地铁,施工占用部分道路,光谷转盘堵得更加严重。自2014年起,光谷转盘开始改建为光谷广场综合体。地下综合体深34米,直径200米,总建筑面积约14.6万平方米,相当于21个标准足球场的面积。地下综合体分为三层,地下一层是公共走廊、地铁9号线和鲁磨路隧道,四周有多个下沉广场和6个出口与地面连通。这样,今后南北方向的车辆,去地质大学、东湖,去民族大道、三环线,不再需要绕转盘转圈了。地下二层是地铁2号线南延线、珞喻路隧道。从此,东西向,街道口到关山一线,也不需要绕转盘了。地下三层是地铁11号线。三条地铁在这里集中换乘,两条隧道在这里交汇,综合管廊、地下走廊、综合商业体、地下物流车道等全汇于地下城。地下综合体的路面层是一个中心公园,绕公园一周,是一组连续钢结构的雕塑。雕塑形如一个网状结构的宽带,呈波浪起伏状,波峰高40米,直径90米,使用了一千多吨钢材。有人说这组雕塑是抽象的“星河”,有“星际穿越”的科幻感,因为雕塑上装有近两万盏灯,在夜色中会发出多彩的光;也有人说,雕塑有“扬帆启航”的意境。
在我看来它更像一条银色的飘带,实际上是七条飘带以骨架为中心叠合起来,远远看去,又似翻腾起伏的龙,也如蜿蜒的江河。总之,连绵、律动、流畅、飞翔,给人无穷无尽的想象。当然,这个国内最大的单体钢结构雕塑,最贴切的象征物或许是“宽带”。南望山与喻家山之间、武汉邮科院与华中科技大学之间这块土地,是“中国光纤”诞生的地方,有了光纤,才有今天高效率的通讯网络“光纤宽带网”,所以光谷广场环岛上的雕塑,这个亚洲最大的车站广场上飘逸的网状建筑,还有比钢结构宽带更合适的名字吗?
如果在武汉要评选出一个最拥挤的地方,大致可以说,光谷广场是武汉长江之南最拥挤的地方,它的拥挤程度超过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汉正街。光谷广场也是武汉年轻人最多最集中的地方。这里交通方便,高校多、学生多,从业者以年轻人居多。光谷广场的步行街是一个多功能、全业态、复合型超级商业步行街区。它的规模和丰富远远超出了一般意义的步行街,号称世界城,购物消费、餐饮娱乐、旅游观光、休闲健身、商务办公、酒店居住,应有尽有。美食有日本料理、韩式料理、西餐厅、咖啡厅、麦当劳、肯德基以及名称繁多的特色中餐厅;休闲娱乐有冒险主题公园、KTV、电影院、艺术馆以及新一代5D恐怖鬼屋;逛街购物有各种大型连锁超市、购物中心、书店等等。总之,在光谷广场,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每个人都能得到满足,前提是得有时间、精力。
这个地方最值得铭记的是,中国第一根光纤的诞生以及南望山下的武汉邮科院。南望山与蛇山、洪山、珞珈山、喻家山大致在一条线上,蛇山、洪山、珞珈山在南望山的西边,喻家山在南望山以东,磨山在南望山以北。在武昌,南望山的名气没有蛇山、洪山、珞珈山、磨山大,但南望山比蛇山、洪山、珞珈山、磨山都要高,它的海拔是139.5米,而蛇山的海拔只有85米,洪山海拔115.3米,珞珈山海拔118.5米,磨山海拔116.3米。传说南望山叫“来望山”,因山上最早的居民来自江西,兄弟俩一个叫张有来,一个叫张有望,一“来”二“望”,合起来就是“来望”。
在1869年的《江夏县志》中,这座山真正的名字叫“马岐山”,但县志的“疆域图”上却标注的是它的别名,“来王山”。1952年的“武汉市区全图”把这座山又标注为“南王山”。这座山的确与“王”有关,不过,不是君王的王,而是“蛮王”。公元47年,荆山一带的潳山蛮首领雷迁率众起事,汉光武帝刘秀派遣武威将军刘尚征讨,平息叛乱后将雷迁的族人迁徙到江夏。公元101年,南郡巫蛮对朝廷的税收政策不满,首领许圣率众起义,汉朝军队花费很大力气才将这次起义镇压,并将巫蛮迁到江夏。人们把这两支蛮族的后裔统称为“江夏蛮”。潳山蛮、巫蛮到了江夏后并未停止抗争,公元169年江夏蛮起兵反抗汉朝统治被州郡官兵平息,公元180年江夏蛮再次起义反抗东汉末年的黑暗统治,最终被庐江太守陆康(陆逊的堂祖父)所消灭。据说历代江夏蛮的首领陵墓都选择在马岐山,因此,马岐山叫“来王山”“南王山”都有道理。在南望山的南麓,至今仍有江夏蛮王的陵墓,陵墓就在武汉邮科院社区大院北墙边,一个高高的土堆,土堆上的大理石碑刻着“蛮王冢”三个大字。经考证,这座幸存的蛮王陵墓,修建年代在东汉建武二十三年至光和三年,即公元47年到公元180年之间。南望山脚下有一条环山路,沿路向西,湖边就是白鱀豚馆,这里是世界第一头人工饲养成功的白鱀豚“淇淇”的家。1991年我和同事来这里采访时,圆形的饲养池周围还是泥泞地。1980年湖南岳阳渔民发现了搁浅的“淇淇”,当时没有专门的饲养条件,专家们只能将抢救回来的“淇淇”暂养在一个池塘里,直到南望山脚下的白鱀豚馆投入使用。
1951年,茅草丛生的南望山热闹起来。新中国急需大量邮电人才,邮电部决定在中南创建一所邮电学校,学校选址在南望山脚下。1954年的大洪水从武汉即将退去的时候,青年赵梓森从上海交大毕业来到武汉邮电学校当老师。1959年武汉邮电学校升格为武汉邮电学院,赵梓森也从一名中专老师变成了大学教师。十年后,赵梓森的身份又变了,这一回他成了一名工程师。1969年武汉邮电学院改为了邮电部528厂,其任务是生产600路以上微波终端设备,并对大气激光通信项目开展公关,赵梓森被任命为项目组负责人兼光通信研究室副主任。
1966年著名物理学家高锟发表了《光频率介质纤维表面波导》的论文,提出利用玻璃纤维长距离传送讯号。但人们并不相信高锟的理论,甚至觉得这一想法很离奇。自贝尔发明电话之后,近一百年的时间里,人们已经习惯用“电线”传送讯号,一个人对着话筒讲话,声音被转换成电信号,通过金属导线,送到另一个地方后再把电信号转换成声音信号,两个人便可以完成通话。这种金属材质的电缆今天依然在使用,不过,过去从乡村公路到城市街道上的那种黑色电线已经少见,远距离的讯号传输大都改为了光纤。
这一变化,与赵梓森有关,与南望山下这个先是学校,后是工厂,然后在工厂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武汉邮科院有关。赵梓森对“光通信”非常感兴趣,他读过高锟那篇著名的论文,当然,一开始他也不太相信,但就在赵梓森所在的邮电学院改为工厂不久,1970年,美国康宁公司首次研制成功损耗为20dB/km的光纤。在这之前,康宁公司首先制造出了玻璃灯泡,将爱迪生的发明变成了现实,还发明了显像管,让电视机走进了千家万户。赵梓森知道康宁公司在材料领域尤其在特殊玻璃和陶瓷领域的实力,因此,康宁公司成功研制出光纤的消息像风一样将他心中对“玻璃”作为传导工具的疑虑一扫而光。
赵梓森知道,通讯领域的一场技术革命即将来临,他不能犹豫,必须立即着手。就在赵梓森和他的小组启动光纤公关之时,1974 年,邮电部在 528 厂的基础上,成立了武汉邮电科学研究院。赵梓森不失时机,迅速向邮电部等提出了《关于开展光导纤维研制工作的报告》,并和项目组的同事一起,立即把一个简陋的清洗间改造成实验室。武汉邮科院的光纤制造,也是中国的光纤制造,就这样在南望山下开始了。1976年3月,项目公关终于有了眉目。无数次实验失败之后,赵梓森带领项目组拉出了一根长17米、损耗为 300dB /km的玻璃细丝。300dB /km意味着光信号在每公里传输中光功率要损耗300分贝,以今天光纤的标准看,这个损耗值无疑太大了,但这是中国第一根石英光纤,它是中国光纤通信历程中开天辟地的大事。经过不断努力,损耗值越降越低。1979 年,赵梓森的团队拉出了中国第一根符合国际标准的、具有实用价值的低损耗光纤。三年后,武昌与汉口之间铺设了一条13.3公里的光纤光缆。线路虽短,意义非凡,它不仅意味着武汉成为中国第一个使用光纤通信的城市,而且也标志着中国光纤通信的时代到来。
当然,正是光纤光缆的成功,不少人与我一样有一种误会,以为南望山下的邮电科学院只是研究光纤光缆。其实不然,光纤光缆只是邮科院的一个领域,邮科院还在另外两个领域拥有强大的实力,即光通信系统和光电子器件。通俗地说,光缆只是传输信号的导线,就像过去的电线,光电子器件则是光讯系统,比如,光纤通信需要通过激光发射器把信号发射到光缆,才能传输,这便是光电子器件领域的事情。而光通信系统则确保把光通信变成现实,比如,如果不对光缆中的激光信号进行调制、转换,光信号就不可能变成声音、文字、图像等等,光通信就不可能完成,最常见的“光猫”“路由器”就是这个系统的实例。一句话,在光纤光缆、光电子器件、光通信系统这几个领域,武汉邮科院的研发水平都处于世界先进行列。人们把“光谷广场”当成“光谷”时候,不一定了解南望山下武汉邮科院的历史,以及赵梓森和他的项目组在光纤通信中的开创性探索,但这一点恰好是“光谷”的第一个内涵。
当人们声称去“光谷”,也可能是另一个含义,即他们说的是以“长飞光缆”为代表的光纤光缆、激光、光电子产业集中的关山以东、以南地区。1983年美国社会学家阿尔温·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风靡全球,阿尔温·托夫勒从科学技术的发展进步出发,提出以电子工业、宇航工业、海洋工业、遗传工程组成的工业群将把人类带入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区别于农耕文明和工业文明的新时代。他说的新时代也就是后来人们反复说的“信息时代”。阿尔温·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并不像通常的社会学著作或经济学著作,它更像一部科普性质的随笔或非虚构作品,他的目的是敏锐地梳理科学技术的前沿趋势,以及它们对社会、家庭、日常生活带来的后果,提醒人们重视革命性技术正在汇成新的潮流。“第三次浪潮”热也席卷到了武汉,当时的武汉市正在寻找发展突破口,希望赶上在改革开放中走在前列的沿海城市,经过多次咨询、调研、座谈,武汉市提出了开发高新技术,迎接新技术革命的对策建议。总而言之,就是要根据武汉市的财力、物力和基础设施条件,充分利用现有高校、科研、设计单位的优势,依托中小企业和校办工厂,发展新兴技术和新兴产业。关山以东的关东科技园、关山以南的关南科技园便是最早的高新技术产业基地。
很长的时间里,人们都以为“关山”就在华中工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因为到华工的公共汽车都有一个车站“关山口”,下了车就能看见华工大门。当然,华工门口没有关山,这座山早已不存在,而且它过去也不叫“关山”。《同治江夏县志》说,官山在县东三十里,为长乐一里分支祖山。这里的“官山”即后来的“关山”。清代江夏县编户六十三里,“长乐一里”是其中一个里,这个里属“油坊岭”管辖。“油坊岭”是一个以榨油闻名的地方,后来,在读音的流变中,“油坊岭”成了“流芳岭”。传说明朝时为了防止移民逃回江西,地方政府专门在这座山上设卡,派驻官员监督,因此得名官山或关山。油坊岭在武昌东部的位置非常重要,可以说是武昌东大门的关隘。1854年10月,在攻打武昌的战斗中,曾国藩的部署是水陆并进,塔齐布的队伍由油坊岭向洪山进攻,罗泽南率队从纸坊向青菱河边的花园(今洪山区青菱乡花园村)进攻,他自己则率水师从金口向武昌进攻。这一仗,从兵力上曾国藩并不占优势,而且太平军占领武昌后已经做了防守准备。但湘军的运气好,他们的对手是石达开的堂兄石凤魁。此前,在占领汉阳、汉口的战斗中,石凤魁不断得到提升,不断晋升的石凤魁已变得膨胀无比,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战局很快就明了了,曾国藩统率水师沿江而下,破鹦鹉洲、占领鲶鱼套,罗泽南攻下花园、塔齐布拿下洪山。石凤魁见大势已去,迅速逃亡蕲春。逃跑过程中又被油坊岭洪山一线塔齐布的湘军消灭几千人。武昌之战的启示之一是对武昌地理的再一次确认,通向武昌的陆路只有两条,东边油坊岭、洪山到武昌,南边纸坊、青菱、八铺街到武昌,其它地方都是湖泊和沼泽地。有人说阳夏之战后,黎元洪也从武昌城到过油坊岭,他很喜欢这个地方,晚年退出官场后,他曾在油坊岭大量购置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