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治疗

2022年研究生入学后的两年间，我已被人无数次问到“为什么换专业”。当然还有后半句没点明的“怎么这么想不开”。确实，从北航强势、前景明朗的工科换到北航边缘、没“钱”途的文科，听起来确实值得一问，“怎么这么想不开？”

非典型工科生

2018年9月，我考入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守锷书院，2019年通过专业分流进入可靠性与系统工程学院，我们专业最稳妥也最常见的道路是本学院读研，硕士毕业后找专业对口的相关工作（大概率是航空航天相关专业院所）。但这条道路适合所有人吗？我在随学院到对口单位参观实习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这条路至少不太适合我。无论是从工作性质、工作环境，还是课程设置，我都不太喜欢，因此成绩也一般般。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知道我想要逃离。其实最本质的原因是我实在是一名非典型工科生。

霍兰德职业兴趣理论把人的职业兴趣分为现实型（R）、研究型（I）、艺术型（A）、社会型（S）、企业型（E）和常规型（C）六种类型，工科对应的是R型和C型，脚踏实地，而我是典型的I型和A型。我动手能力很差，金工实习对我来说是十分痛苦的体验，而且亲手做出来锤子或者收音机不会给我带来什么成就感。我不喜欢机器的轰鸣声，不喜欢看到一模一样的零件从流水线上加工出来。我喜欢理论性强的东西，无论是曾经的数学分析、理论力学，还是现在的哲学原理。我喜欢阅读，网络社交媒体或是纸质出版物，类型小说或是纯文学、非虚构写作，我都有了解。我喜欢写作，个人的自媒体账号时不时会更新，有一段时间还钻研过旧体诗词创作。电影、音乐、诗歌……简而言之，所有文青喜欢的，我都略知一二。所以，于我而言，从安全工程换到中国哲学专业很合理。

但是，如果问我4年的理工科教育乃至高中3年的理科生涯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毫无疑问是有的。我认为是一种综合能力。严谨、务实，这些或许是理工科教育所强调的，也是做任何事情都很有用的品质。

“蓄谋已久”

北航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简称“北航高研院”）是我“蓄谋已久”的选择。从大一开始，每学期选课时我都会在选课系统里查一下高研院开的课，通常是一些我感兴趣的文史哲类通识课，论语、《诗经》、理想国……或选修或旁听。总之，我本科4年可以说是高研院“编外”学生。我深深折服于高研院老师们的人格魅力，有了逃离工科的念头之后，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选择就是高研院的中国哲学专业。

当时，我把跨专业想得太难了。大三时，我的成绩处在保研边缘，我没接受过系统的人文学术训练，而竞争对手们不但上过哲学系基础课程，写过课程结课论文，还拿过“某某杯”一等奖。而我，只拿过北航首届诗词大会的“诗词之星”，可这和哲学的学术能力有什么关系呢？

保研，对我而言，是一个祛魅的过程。没经历过、没得到手的东西，总是散发着诱人、高不可攀的气息，而真正身处其中，反而觉得稀松平常了。当决定要读中国哲学专业后，我便选修了相关经典研读课，课后向任课教师请教哲学专业应该读哪些书，然后一边看书，一边在网上听课自学。9月，我如愿获得了推免资格参加复试，再到确认预录取，尘埃落定。当我真的克服重重阻力来到了哲学系，我却有一点担忧——我怕自己其实没那么喜欢哲学，怕自己只是想逃离工科，到最后只是从一个围城到另一个围城。但所幸，如愿以偿后，久处不厌。

做一个文科生

进入中国哲学专业后，我首先要适应如何做一个文科生。我渐渐发现，与哲学系本科生相比，我欠缺的不是一个月速通一遍教科书，而是4年间漫无目的但潜移默化的阅读积累。面对很多看不懂的书，看不懂的文科专业术语，我慢慢有了自己的对策：遇到看不懂的术语就去搜索通俗版，看不懂太专业太艰深的书就去找面向业余读者的简易读本，或许不够准确，但我总归是理解了皮毛。我还发现了自己的一个优点：特别能忍受无聊，什么书都能看下去。曾经陪朋友考研时翻过她的专业书，被嘲笑“看得懂吗，你？”而我礼貌回击，虽然看不懂，但只要耐着性子一页页翻到最后，就可以大致理解了！读了哲学专业后，我看书飞快，擅长从文本中理出脉络和要点，第一次作报告，第一次写论文，第一次和别人讨论专业问题，第一次给研究生论坛投稿……别人从18岁开始做的事情，我4年后开始，也不晚。

之前在网上看到“哲学治疗”的概念，它比常规意义上的“心理治疗”更开放。哲学治疗不会假定一个正常人应该是什么样，并试图让咨询者重回“正常”，没有什么“正常”与“病态”，不是“病人”而是“对话者”，通过与哲学家们对话的形式重新认识自己、认识他人、认识世界。我认为这至少是一种对传统心理咨询的补充。

世界宽广，有风云人物也有芸芸众生，有世俗意义上的功成名就，也有如我这般做出非主流选择的“咸鱼”。总之，人永远都有选择，一连串的选择组合起来就是当下的人生。

郭睿晗，本科就读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可靠性与系统工程学院安全工程专业，硕士跨专业保研至北航高研院中国哲学专业

苏老师点评

3年前睿晗选修了我的职业生涯规划课，记得那个班选课人数不足20人，但小班课的交流特别充分！睿晗作为组长“出镜率”很高，因此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然，令我印象深刻的原因还包括她在结课作业中写下的个人志向：“我现在最想转去的专业是中国哲学。第一，我的I（研究型）很强，符合哲学对逻辑性和思辨能力的要求，A（艺术型）体现在因为沉迷旧体诗词创作自然而然浸润得古文功底不错。第二，学哲学大概率以后会在高校或研究院里做学者。较为自由灵活的工作安排、独立思考的机会、稳定的收入……这种工作符合我看重的所有职业价值因子。”1年后，我就在朋友圈看到她获得北航首届诗词大会一等奖&个人“诗词之星”的消息，很为她高兴。但当时并没有关注到她跨专业保研的消息。

2024年3月中旬，我无意中翻出了睿晗3年前的结课作业，很好奇她目前的状态。通过微信，我得知她真的跨保哲学专业读研了！说实话，在本科生学业规划/职业生涯规划课后有这么大跨度的转专业还是比较少见的。但细想想，睿晗的思考并非一时头脑发热。从她之前所写的求学经历中，我也找到了一些端倪：“我高中对物理学感兴趣，报志愿时因为北航的分数线最合适，加上当时看科幻小说沉迷光速飞船，就果断选择了航空航天类。当时的目标是宇航学院，因为工程制图做得不好，大一结束时，我就选择了对机械制图要求不高的可靠性与系统工程学院，同时报名了人文学院的经济学二学位学习作为探索社科领域的一条路。现在一学位和二学位的课程都快上完了，我却发现自己对工程和社科领域的兴趣都不大……”这一段描述中较为充分地体现了睿晗IA型的职业兴趣倾向（R型极弱、与工科的能力倾向相去甚远）：这正是与哲学专业高度吻合的兴趣类型呀！

所以，如果你也正面临专业分流或有转专业的想法，不必太纠结于本科专业，保持开放的心态，不断地探索及验证自己的兴趣，最终必将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专业方向！

苏文平，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北航生涯规划教学团队召集人

责任编辑：刁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