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遗产”的提出

雄安新区设立7年以来，不仅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取得了跨越式发展，当地的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也受到了广泛关注。7年来，北京建筑大学的师生们在雄安新区规划建设中积极行动、主动担当，参与并见证了雄安新区的变迁发展，对雄安新区的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贡献了智慧和力量。雄安新区致信北京建筑大学，感谢该校为雄安规划建设所作出的突出贡献，称北京建筑大学是目前为新区贡献最实、最大的北京高校之一。

马全宝是北京建筑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历史建筑保护系副教授，主要从事建筑历史与遗产保护的研究工作，参加雄安新区乡愁遗产保护工作的正是他所带领的师生团队。团队秉持专业知识和严谨的科研态度，对雄安新区的乡愁遗产保护进行了精心规划，并成功提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乡愁遗产保护认定准则和保护措施。

北京建筑大学“乡愁遗产”课题在学界和社会引起热烈反响。在2024年3月25日举办的京津冀协同发展教育分论坛上，马全宝老师受邀参会，并代表北京建筑大学作了题为《雄安新区乡愁遗产的保护利用与文化传承》的报告。

近日，本刊记者来到北京建筑大学西城校区，与马老师的师生团队谈起他们在雄安新区所做的乡愁遗产保护工作。

成为“雄安乡愁遗产保护团队”队员

“乡愁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你离开了这个地方会想念这个地方。”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对“乡愁”一词的阐释。乡愁作为一种深切思念家乡的心情，它既是个体的乡土忧思，也是一个集体的文化认同。如今，乡愁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在城镇化进程中被愈发重视。

“让居民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是习近平总书记在2013年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上作出的重要指示，也是雄安遗产保护工作的精神指引。

2017年4月1日，在雄安新区建立之初，河北省委省政府便深刻认识到文化传承在城乡规划设计中的重要性。基于此，雄安“记得住乡愁”专项行动于2018年3月启动。随后，一支由北京建筑大学师生组成的“雄安乡愁遗产保护团队”正式成立，马老师的几位博士研究生和二十几位硕士研究生成了团队中的骨干力量。

2012年，马老师所在的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申请获批了“建筑遗产保护理论与技术”服务国家特殊需求博士人才培养项目。该项目注重建筑遗产保护的应用理论与工程技能的紧密结合，在知识构成上以建筑学为主干学科，兼有土木工程、测绘科学与技术、环境科学与工程等工科专业知识，也就是说，具备上述专业背景的同学都可报考该项目的博士研究生。

雄安乡愁遗产保护团队中的博士研究生就来自上述不同的专业方向，他们各有所长、专业互补，这样的搭配，使得团队的整体竞争力实现了优加组合。在马老师的带领下，通过专业研究，师生基于雄安新区的古宅、古树、古桥、古井等物质类遗存及民俗节庆、生产习惯、民间工艺等非物质类遗存，提出了“乡愁遗产”这一概念。

乡愁遗产是在乡愁情感基础上延伸出来的文化遗产概念，是为更好建设雄安新区而提出的特色遗产保护方式。因此，这个概念的提出意义非凡。

王阳，北京建筑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建筑学专业2019级博士生，他的研究方向是建筑遗产保护理论与技术。采访中，他提到了乡愁遗产和传统文化遗产的区别。他说：“乡愁遗产不同于传统文化遗产，其价值不仅仅在于物质本体，而是更加注重某一区域内人们的精神寄托及特殊历史阶段的情感印迹。”

始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马家寨影院，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在丰富百姓文化生活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若仅按照传统的文化遗产保护认定标准来评估，影院并未达到文化遗产的层级。在调研过程中，团队发现与马家寨影院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针对这一情况，团队创造性地提出了“乡愁遗产”这一概念，并制定了相应的认定标准。以马家寨影院为例，从建筑构造与功能空间的角度来看，其简洁有效的大跨度空间构架满足了观影的功能需求，丰富了村民的精神文化需求。影院记录了一代人的生活与情感，墙上的宣传口号与标语更是展现了时代的印记。因此，团队建议将其划定为“乡愁遗产”，按照乡愁建筑遗产的保护规程进行保护。

我们之所以是我们，因为我们有历史；一座城市与另一座城市的区别也是因为各自独特的历史。“一段时间以来，城市建设与乡村改造某种程度上出现‘千城一面’‘千街一面’的情况。我们认为，乡愁遗产不仅是当地独特的历史印迹，更是未来城市与乡村文化发展的精神纽带，有利于标注城市的独特历史与文化。”这是成为雄安乡愁遗产保护团队队员后，王阳给出的思考。

雄安“记得住乡愁”专项行动自2018年启动以来，有些同学是全程参与，有些同学是后来进组。团队成员之一侯晓萱，是北京建筑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2017级硕士研究生。2017年她开始读研之时正是乡愁项目筹备之际，后来直博的她，把研究方向聚焦于建筑历史与理论方向。七载光阴，她全程参与了雄安史料搜集、乡愁遗产勘察及保护规划编制等工作。学术旅程的探索融入国家千年大计，对于一位科研工作者，何其有幸。

走进雄安田野间的踏勘实践者

规划建设雄安新区是千年大计、国家大事，由习近平总书记亲自决策、亲自部署、亲自推动，为雄安新区规划建设领航指路、把脉定向。雄安新区的建设并非始于一片空白，而是根植于千年的历史沃土之中。习近平总书记说：“要像对待‘老人’一样尊重和善待城市中的老建筑，保留城市历史文化记忆，让人们记得住历史、记得住乡愁，坚定文化自信，增强家国情怀。”为此，雄安新区提出“无文化传承，无雄安未来”的鲜明理念，北京建筑大学雄安乡愁遗产保护团队的师生走进雄安田野之间，对雄安新区开展了乡愁遗产的全面普查、汇总整理、登记入册等工作。

团队学生第一次非正式接触乡愁遗产始于2018年8月的一次暑期社会实践，虽说名义上是暑期社会实践，但实际上这也是一次携带设备、全副武装、全天候的专业踏勘实践。作为小组长的侯晓萱更是在夏令营之前就已开始了资料搜集工作，出发雄安之前，她已对新区的史料和文献进行了细致梳理。

那一年的夏日，一群身着蓝色队服的大学生像一群飞奔的“蓝精灵”，在雄安的乡野之间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本次暑期社会实践团分为3个小组，侯晓萱所在的小组负责安新县安州镇、端村镇及同口镇，7天的时间里同学们走访了21个村子，探寻了43个乡愁点，对雄安新区的乡愁点开展了一次广泛而细致地排查。走进田野、实地踏勘，作为建筑学专业的大学生，他们依托乡愁项目开启了一次终身难忘的野外实践课，书本中学到的摄影测量、激光扫描、数字孪生及建筑病害勘察、结构风险评估等专业本领在实践中得到了练兵。

雄安新区地处燕南赵北、宋辽边界，自古以来就是思想碰撞、文化交融的繁盛之地。雄安所辖雄县、容城、安新三县，其地名有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历史。考古研究证明，容城之说，最早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悠久深厚的历史文化、物产丰富的自然环境加之富于创造的本地居民，使得这里留有大量的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

以往，这份沉甸甸的历史只能在书本里感受；如今，双脚站在新区大地之上，厚重感扑面而来，这是一处有着深厚历史的广袤大地——暑期实践之后，同学们深有感慨。

团队里的另一位博士研究生刘宏超，是北京建筑大学2021级土木工程专业的博士研究生，回顾整个调研过程，他对安新县的关城村印象最为深刻。位于白洋淀附近的关城村，其历史最早可追溯至汉代，这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关城村因其“深壁高垒”，故有“堡垒村”之称，在抗日战争中这里曾是中国共产党在冀中抗战的大本营和指挥中心。历史的红尘滚滚流过，曾经的抗战遗址依旧有迹可寻，置身遗址之前，抗战将领浴血奋战、奋勇杀敌的浮光掠影瞬间再现。

随着调研的深入，同学们亲眼目睹了雄安新区的建筑遗产，耳闻了革命烈士后代关于抗战历史的述说，指尖触摸到当地极具群众智慧的“苇碱”墙体防潮层，对雄安的这份乡愁渐渐融入了深切的情感：侯晓萱开始思考“如何使这一极具地方特色的乡愁在一砖一瓦中得到传承”，刘宏超也在思索“如何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保留这些物质的或非物质的文化遗产”。

雄安乡愁遗产保护的规划者

通过调研、考察、踏勘等环节，前后历时3个月时间，团队师生对散布于新区三县大街小巷、田野村舍的几千项乡愁遗产，进行了登记造册和评级认定，制定了《雄安新区“记得住乡愁”遗产白皮书》。

马老师在采访中说，《白皮书》把与老百姓生产和日常生活密切相关，能够承载集体记忆的物质载体和非物质文化记忆列为普查和保护对象，通过分门别类的方式建档存根。

经过系统分析，同学们共梳理出2580项乡愁遗产，其中，物质类乡愁遗产2367项，非物质类乡愁遗产213项。此外，统计出分布在三县的乡愁遗产集中片区共有18处。

将乡愁遗产的底数摸查清楚，是遗产保护工作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精确的数字意味着保护对象的明确，接下来就是如何开展保护的问题。

马老师介绍说，物质类乡愁遗产虽然多达2000多项，但总体来讲，主要包括老式建筑、老树名木及遗址墓葬等类别，而非物质类乡愁遗产虽然只有213项，但因其涉及民间文学、传统音乐、传统戏剧、传统舞蹈、传统曲艺、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等多种形式，因此被划分为十几个类别。通过这样的分类保护，同时结合分区保护和分级保护的措施，团队明晰了遗产保护的总体方案。此后历时2年，团队于2020年形成了《雄安新区“记得住乡愁”专项规划（2020-2035）》。

乡愁遗产保护的目的，一方面是将承载历史文化的古建、老树及遗址等物质文化遗产的原貌留存住，另一方面是将反映当地居民生活的习俗和传统等非物质文化以原汁原味的方式保留下来。但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并不是割裂分开的，区别于文化遗产统统进入博物馆的刻板保护措施，马老师带领同学们探索出了一条“乡愁建筑搭台，乡村非遗唱戏”的雄安特色保护思路，让这些文化印记在未来的新区里依然鲜活可感，在给新区人民带来归属感的同时，也可参与到新区的建设发展中。

例如，安新芦苇画是白洋淀地区的传统民间工艺，是当地人民休闲娱乐、寄托美好愿景的一种艺术表达方式。芦苇画，顾名思义，就是以芦苇的叶、杆、花穗为原料，经艺人剪、烫、贴、润等十几道工序精心创作而成，由于采用了特殊处理工艺，故可长期保存。芦苇画构图简洁，意蕴无穷，驻足观赏，乡土气息扑面而来。“看见芦苇画就好像回到了家乡。”一位当地居民这样说。

芦苇画的制作需要特定的工作场所，芦苇画的展示需要特定的建筑空间，而与此同时，一些历史悠久的古宅、建筑需要原址保留，这就给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提供了开创性思路。比如，可以将村民老宅改造为以雄安当地芦苇画为主题的非遗展馆，一方面建筑本身是承载乡愁的展示本体，另一方面建筑内可以作为芦苇画制作与展示的空间，让静态建筑在与动态非遗交织之间焕发新生。

“乡愁建筑搭台，乡村非遗唱戏”的遗产保护思路，创造性地解决了多类别乡愁遗产的协同保护问题，类似的设计还有传习所、百工坊、展演厅及社区舞台等。总之，就是以建筑遗产保护利用理论为指导，通过古宅、祠堂及庙宇等建筑要素和古树、古井及古泉等环境要素的注入，为芦苇画、剪纸及传统武术等非物质文化遗产提供再生空间，从而实现活化利用和活态传承。

把论文写在新区大地上的科研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