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物质空间凝聚了情绪价值

芦苇荡、咸鸭蛋、小兵张嘎这是孩提时代我对白洋淀的所有记忆。20年后，带着这份回忆与感情，我又一次来到这里，只是这次我已成为雄安新区乡愁遗产保护团队中的一员。

乡愁不仅是每个人记忆中的情怀，更是我们切切实实经历过的生活，包括其中的空间、环境、纽带和叙事等。

寻访乡愁根脉

不同于一般的文物保护与规划设计项目，雄安“记得住乡愁”专项行动的宗旨是希望在雄安新区规划建设过程中，尽量留住那些曾经的风貌，让后人能够通过这些物质与非物质的信息唤起家乡独特的情感气息。

乡愁遗产保护可简单概括为，少拆老房子、慎重砍树、保护遗址、留存技艺。乡愁遗产的保护对象不仅限于城址、县衙等古建，而是将更多的精力聚焦于多年的宅院、村口的枣树、传唱的戏曲、自然的生态等这些看似普通实则凝聚着乡愁意味的百姓生活日常。

穿过一条条村落小路与一片片乡间地头，时而我们能够看到村口大槐树下正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的老人，时而也能看到扛着锄头拿着镰刀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的青壮年，我们的乡愁遗产保护就从向他们问路开始。

以问路开启聊天，是在短时间内拉近我们和当地人之间距离的最好方式。在说明来历后，此前还略表疑惑的村民态度很快和善起来，一种主人翁的感觉瞬间浮现在对方的脸庞。

当我们问及有没有老宅院或是老树木时，村民的眉宇间会不时洋溢出自豪感，他们会因为向我们提供了更多的信息而充满成就感。那种认真笃定的表情和生怕指错路的小心翼翼令人感动，我让深刻体会到了乡愁的分量。

也有热心的村民会带着我们一起走上一段路，边走边聊，正是通过这样的非正式交流，我们获得了关于乡愁遗产的大量信息。虽然有些故事和信息会有一些出入，但看着他们自然流露出的神情和举手投足间的动作，我们确认这就是当地人对于故土、邻里、氏族、民俗的那种浓烈、活跃、独特的乡愁依恋。这也成为我工作中最大的动力，我想尽力多踏勘一些村子，多和老乡们交流沟通，希望能尽可能多地寻找一些独特的乡愁痕迹。

在这样的目标下，我们通过深入探寻每一座到达的村庄，寻得了以前尚未发现或未被充分重视的许多老树、古井、老宅、雕刻等，这些都被我们列入了物质类乡愁遗产的保护名录。

界定乡愁遗产

行走在雄安乡野间，我们发现了许多有代表性的老宅子、老建筑、老构件等，例如建国前建造的王振耀家老宅、1950年前后建造的小王营望靶楼、田艳生家古井等，这些乡愁遗产都保留了老砖瓦、老木料、老痕迹，周边区县的人们在此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与这些实实在在存在的物质空间相互见证了不同年代的社会光景，也彼此成就了乡间感情。

在对2500余项乡愁遗产的调研过程中，令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安新县端村镇的马家寨影院。马家寨影院始建于1958年，坐落在著名造船之乡马家寨的兴隆大街之上，这座老影院建立时正值新中国成立后居民精神文化生活需求旺盛的时期，满足了当时村内百姓的观影娱乐需求。然而，仅按照传统的文化遗产保护认定标准来评估，影院并未达到文化遗产的层级。

但从建筑构造与功能空间来讲，电影院体量较大，是座双坡顶单层建筑，采用了居中三间的门面设计与两侧突出的简洁装饰，代表了建国初期当地淳朴节俭的建造特色。建筑山墙大门正对街道，连接了放映厅、观影厅、舞台和后台，方便了观影群众进出，从舞台及屋面的特殊设计也可看出影院不仅承担放映电影的功能，还可以满足村民节庆聚会的其他生活要求。如此延续至今的功能空间展现了这座老影院的独特乡愁特征，也是当地百姓精神文化生活的特殊记忆，从这个角度来讲，马家寨影院属于典型的乡愁遗产，需要得到保护。

根据《中国文物古迹保护准则》规定，文物古迹的价值包括历史价值、艺术价值、科学价值以及社会价值和文化价值。而乡愁遗产除了上述价值之外，情感价值也是其不同于常规、也是最重要的价值内涵。可见，马家寨影院凝聚了雄安地区居民的共有情感记忆，是承载当地居民故土认同、民族认同、情感认同的重要标志性建筑。

正是基于对马家寨影院保护等级的鉴定，促使团队产生了关于乡愁遗产与传统文化遗产保护区别的思考，助力了之后乡愁文化遗产认定规则的推出。

赋能文化遗产

在雄安新区乡愁遗产的认定调研过程与编制工作中，我们将213项非物质类乡愁遗产划分为民间文学、传统音乐、传统戏剧、传统舞蹈、曲艺、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传统美术、传统技艺、传统医药、民俗等十几个类别。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圈头乡音乐会及安新芦苇画等，这些非物质类乡愁遗产曾在传统社会的信仰、礼俗和秩序中发挥过重要的作用和功能，是雄安新区优秀的乡愁文化基因。

城镇化是我们朝向现代化发展的重要一步，而古老的历史印迹不应仅存在于博物馆之中，它们在城镇化的现实空间中也可发挥作用。对这类非物质文化乡愁遗产实施保护，通过为其提供如传习所、百工坊及展演空间等活态传承方式，赋能这类乡愁遗产，促使其对未来雄安新区的建设、发展带来积极影响。例如，村民们搬入新家后的音乐会、饭后练拳、杂技展演能促进居民在日常生活中形成新旧交织的朋友交际圈、新的社区管理秩序以及新的生活文化。

一段时间以来，城市建设与乡村改造某种程度上出现‘千城一面’‘千街一面’的情况。我们认为，乡愁遗产不仅是当地独特的历史印迹，更是未来城市与乡村文化发展的精神纽带，有利于标注城市的独特历史与文化。同时，保护好乡愁遗产也能为发展复兴提供驱动力，通过提炼适应现代生活和城市发展的文化基因、思维模式、行动方式，使之与低碳、绿色、可持续等发展理念相适应，有利于增强新发展理念的感召力和影响力。

乡愁遗产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传承和保护过往生活的记忆与精神的向往，还在于在今后人生遇到危难时、碰到困惑时、面对挫折时，乡愁所蕴含的“根”和“魂”的记忆可以形成一股精神力量。

责任编辑：钟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