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空间中冲浪的老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老年群体都被冠以“数字难民”的形象，他们生活在数字世界，却仿佛很难依靠数字设备生存。但伴随软硬件的适老化改造，一部分老人已经成功跨越数字鸿沟，开启了5G冲浪体验。

将毕业论文的选题聚焦在老年人智能手机使用上，很大程度是因为我的外公。外公今年71岁，他是一个充满智慧但被家庭耽误了学习的老木匠，直到现在仍每天在山间耕作。小时候，我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上了大学来到了离家几百公里外的南京，每年寒暑假才回一次家，和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外公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白成了一朵蒲公英，外婆的腰也弯了下去，我才想起来送他们一部智能手机，这样就能每天视频通话了。

买手机容易，学手机难。外公用智能手机3年了，却仅限于使用微信视频通话、刷小视频和拍照这3个功能。相比之下，刚用智能手机才1年的奶奶在朋友的传授下很快掌握了二维码收付款、网购等相对高阶的技能。这个有意思的发现，让我决定关注老年群体在数字设备使用中存在的“同辈互哺”现象。在与导师将研究群体划定在退休老人以后，我踏上了自己的漫漫访谈路。

访谈之难

秉持着便利样本原则，我准备从周围寻找访谈对象，但我发现要在身边找到一群使用智能手机的老人并不容易。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我在整个村里只找到了5位老人勉强符合条件。访谈的质量参差不齐，仅有一位受访者与朋友交流过智能手机，这让我一度怀疑自己的问题是否成立。

鉴于从家庭搜集的便利样本数不够，我不得不在学校周边的菜市场闲逛，想着在那里或许能遇到一些热心的爷爷奶奶。实践证明，在南京找到使用智能手机的老人不难，但愿意接受我访谈的人却不多。在菜市场蹲守了2天后，我瞄准了一位在菜市场工作的清洁工奶奶，她每天下午2点半左右会坐在小板凳上，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刷小视频。我瞅准时机，走过去说明意图，一开始，奶奶以不了解手机为由婉拒了我的访谈邀请。但我没有放弃，先从闲聊切入让奶奶放松。果然，没聊几句后，我们就“丝滑”地转入了访谈。这位左奶奶是南京本地人，就住在学校附近，3年前开始使用智能手机。因为老伴的文化程度比她高，手机用得比较好，子女不在身边，老伴成了她主要的学习交流对象。我们相谈甚欢，采访结束后，左奶奶又热心地为我拉来了一位菜市场的店主刘奶奶。50多岁的刘奶奶，十分勤奋好学，看到年轻人在网上卖货，她也报名参加网课，学会了手机微商，现在每天在线上进货、卖货，大大提高了卖菜效率。

一次在学校食堂吃饭时，我无意间看到正在收拾碗筷的保洁大爷口袋里也放了一部智能手机，我小心地询问他能否帮助我完成毕业论文的访谈。爷爷一脸茫然地掏出手机向我展示，显然，他对此并不太了解，但善良的老人很愿意帮助我。第二天上午，我和爷爷如约在食堂见面，刘爷爷几乎毫无保留地向我吐露了心声。作为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民，智能手机的操作对他而言有些复杂。特别是老伴去世后，刘爷爷便很少使用微信和朋友聊天了，因为微信留下的痕迹很容易被子女看到，他怕孩子们看到那些涉及到个人情感的问题后会担心自己。孤独的刘爷爷就这样慢慢诉说着，我也在一旁静静聆听着。

4月底，一次实习打乱了我按部就班的采访。同时，我也发觉自己在菜市场、食堂这些场合中遇到的访谈对象大多是农民群体，很少有高学历老人，对访谈而言，这无疑是个缺陷，我急需补充高知老人的访谈样本，但身边似乎无处可寻。想到自己之前曾在青年社交网站“捞人”访谈的经历，我灵机一动，是否也存在老年交友网站？我马上“百度”了一番，没想到还真被我找到了！

转机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中老年社交软件，它营造了一个社交岛，每个进入软件的人都是岛民。在岛上，有不同的兴趣社区，大家为自己能成为群主而自豪。在平台上一番浏览，一位爷爷在社区的发文引起了我的兴趣，“退休后的生活，一觉睡醒了，到岛上把任务做了，时间还早，再躺会，再去公园晨练”，好惬意的退休生活！就从这里开始吧。

平台要求年龄在40岁以上才能入岛，但好在无需实名验证，我便为自己设定了一个70岁退休高中女教师的身份，伺机在聊天中问出我的访谈问题。不一会就有十几位符合年龄要求的老人过来闲聊，但往往聊着聊着话题就会跑偏，太难集中精力，或是纯粹为了求偶而来的老人，他们目的性极强，不愿多聊。我决定改变方法——以奶奶的身份为大四的孙女找访谈对象，然而社区帖子发了，私信也戳了，竟然没有一人回信。同时，我的账号也达到了最高消息限制，无法继续询问。

为了避免伪造身份的麻烦，我用另一个手机号注册了一个新账号。这次的账号除了年龄是40岁（最低入岛年龄要求），其他的一切信息都是大学生。我将自己的学生证上传到主页，在社区寻求爷爷奶奶的帮助，同时私聊符合条件的爷爷奶奶。没有了谎言的束缚，说起话来底气确实足了不少，一位爷爷在看了我的学生信息后，爽快地答应接受访谈。然而好景不长，当我刚想问爷爷的联系方式，就被举报封号了且无法申诉，这意味着我永远流失了这个受访者。

无奈之下，第二天我又回到了最初的账号，开始了新一轮寻找受访者的行动。这一次我是直接以孙女使用奶奶账号找访谈对象的口吻向平台的用户发消息，很幸运，来自苏州的马爷爷热情地答应了我的访谈请求，并且将联系方式告知，这是我在平台上遇到的唯一一个愿意通话交流的受访者。马爷爷是琵琶爱好者，原是工厂副厂长，退休后常在老年乐团活动。视频中，马爷爷一边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一边为我展示他的琵琶摆设，很是儒雅。他已经在这个平台待了两年多了，希望以乐会友，曾经被骗子骗过钱，但也结交到了著名的书画大家。“这个平台良莠不齐，你还得多注意为好！”访谈的最后，爷爷善意地提醒我。

“达人”潘爷爷

好运总是接连到来，在采访完马爷爷后，我又在平台上遇到了一位林爷爷，他退休前是某国企宣传部负责人。这位爷爷拒绝了通话对谈，他以文字形式回复我的问题。一开始我很担心访谈的质量问题，但是每次都能收到三四百字的认真回复，让我感慨万千。“我怕我年纪大了表达有误，所以只能文字交流”，长达3天的文字回复中，林爷爷一丝不苟地帮助我完成了高质量的论文访谈，也提供了很多独到的见解与数据，在此致以诚挚的感谢！

访谈中另一位让我印象极为深刻的老人是马爷爷的好友，82岁高龄的潘爷爷，他退休后研究起留园等多处园林的石刻艺术。“苏州园林是文人园林，逛的就是里面的楹联匾额。”潘爷爷每天坚持花半天时间逛园林，用电脑整理古籍资料，“三百多方石刻，仔细读下来至少要一年。”此外，潘爷爷也紧跟网络潮流，运营着一个汇集天南海北苏州园林爱好者的群聊。“如果有人长期不冒泡，在群里潜水时，我就会把他踢出群。”潘爷爷轻松使用着俏皮的网络用语。今年，他还帮助一位南开大学的大学生完成毕业设计，两人在园林中偶遇。“当时那个小娃娃和我讨论得很投机，我就花了3天时间带他逛了苏州的几处重要园林。”潘爷爷说得随意，但我相信，每一位得到潘爷爷相助的人，一定都会对这位长辈充满感激和敬佩之情。

5月初，我的毕业论文访谈终于告一段落，我发现研究过程本身远比得出结论更重要。尽管采访中不免遭遇质疑、忽视，但只要真诚以待，总能收获推心置腹的交流，这或许就是与人打交道的奇妙之处，致谢我毕业论文环节中遇到的所有贵人！

责任编辑：刁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