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避型依恋的“自救”
作者: 程竞暄
在情感关系中,我一贯坚持以“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做“独立”和“人间清醒”的代名词。
程竞暄,西南大学心理学专业2019级本科毕业生
独立清醒大女主?
大二的暑假,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发地在“早八晚十”的作息中读文献,对手机做到了100%戒断。没有紧急的ddl(截止日期)追着我跑,也并非对学习爱得深沉,只因当时的我谈了段恋爱,一段将“独立”和“清醒”贯穿首尾的恋爱。
男友说“我等下要打会游戏”时,我忍住了千万般想告诉他“可不可以陪陪我”的冲动,温柔地告诉他:“好,我现在正好还有篇文献没看完。”在他构想未来时,我在紧张和兴奋之余却忍不住想:我未来的打算和计划不都会被打乱了?在他疑惑地问出“你的世界好像不太需要我,你总是回避我”时,我沉默了,事实上,每当我一个人学习、一个人搬着十几斤重的包裹、一个人遛弯运动的时候,我其实无数次想和异地的他分享,但次次都咽了下去,在我看来,这都是我“独立”“能自处”的象征。
如果要像相亲节目里的女嘉宾一样写上自己的感情宣言,那我势必写上这一句——在感情中要保持随时可以抽离的勇气。我也“绝知此事要躬行”,交流起来有小矛盾,只能说明和这个人不合适或者对方不理解我,那我就得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了,于是就开始孜孜不倦地学习,将对象抛到手机那头。在读到内容翔实的高影响因子文献或行云流水般写下一段综述时,我会沾沾自喜:我眼中的自己俨然是集智慧理性独立清醒于一身的当代反恋爱脑女性。
这段相识两年、相互暗恋大半年的感情,仅仅维持了几个月就毫无意外地走上了“兰因絮果”的道路。我们从未吵过架,因为每一次沟通的机会都用沉默巧妙避开了。当他再次说出“你的世界好像不需要我”时,我平静地回应他,我们确实不太合适,然后丝滑地发完消息删光联系方式,却在分手之后悄悄在被窝里哭了一个晚上。
“确诊”回避型依恋
“天呐,你简直是女中豪杰,当代独立女性代言人。”“宝贝,你太清醒了,好棒!”自打分手之后,我的清醒人设算是在好友圈夯实得牢不可破:见势不对立即撤退、只筛选不改变等当代互联网流行的“优秀品质”在我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此后,这种“优秀品质”又在一段又一段的关系中复演,陷入强迫性重复。
在已经接触了一长段时间、互有好感的异性向我表白后,我是张皇无措的:啊?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提这个?我还会“大发善心”为其指点迷津:你现在太不理性了,你冷静一下。
“可是感情当中有这么多理性可言吗”?我气势丝毫不减:“当然得理性,不然人人都当恋爱脑吗?那山上的野菜都得薅秃了。”
“那能不能沟通一下你的想法,不要这么回避呢?”
听到“回避”这两个字,我脑子一嗡,这个熟悉的字眼又一次砸向我,或许是被戳中了,我有些恼羞成怒,扔下一句“那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没什么好说的”就逃之夭夭。怎么,我的独立和清醒在你们眼中就是回避是吧?
此后的大半年,我都一头扎进书海里企图转移注意力,偶尔如走马灯一般回忆起曾经的情感关系,我的内心全然不似表面上的理性,而是懊恼又自责着:好像每一段关系的结局和过程都糟透了,我表面上的洒脱,让我在每一段关系里都畏畏缩缩,我撤退得足够快,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全身心投入过。
直到我在爱情心理学的专著中,了解到“回避型依恋”的依恋类型,它毫不留情地撕下了我看似是旌旗、实则是遮羞布的“大女主”人设,我简直是回避型依恋行走的活教材,条条对应、箭无虚发的那种。
“对方表达爱意或关系变得逐渐亲密时,回避型依恋会感受到很大的压力,认为自己的独立性处于危险之中”——是我。
“通常,回避型依恋会采取后撤或回避的行动,不表达自我需求,压抑自我”——还是我。
的确,我足够理性,从不在“错误”的感情上消耗。我还勇敢,敢于及时止损当断则断。但我更十足回避、百般拒绝沟通,喜欢把人越推越远的把戏,用学习麻痹自我。至此,我才明白,如今网络上情感指导的风向标“不能恋爱脑”“不能耽误自己的事业和工作”“保持独立”“谈恋爱必须得自己开心”对其他能够依恋类型的人或许奏效,但对回避型依恋的人来说,是一副让你病而不自知的麻醉剂。
做自己的“养育者”
我开始在书籍和线上网站中寻找解决之道。不幸的是,我遍访B站中有关回避型依恋的视频,评论区自认为是回避型依恋的伙伴却自认为无药可救地习惯性“摆烂”,开始认同自己在情感关系中的疏离和冷漠。而大多数心理科普则是回避型依恋的人的伴侣在求问“怎么改变我的回避型伴侣”——毕竟,要回避型依恋的人自我改变,无异于剥掉他们自我防御的盔甲。于是,“确诊”为回避型依恋就像是在情感关系中被确诊为绝症一般,是无法消灭的洪水猛兽。在这样悲观的环境下,我想要自愈似乎是异想天开。那就放低一点要求吧!把十分的回避降低到八分也好。
我从回避型依恋的成因开始扪心自问,对自己的童年经历追根溯源。“回避型依恋者大多在童年时期正当需求遭受过父母忽略,为了自我防御,便像刺猬一样武装自己,形成了‘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没有无条件的爱’的信念,所以在亲密关系中拥有极强的心理界限。”童年时期的记忆已经在我脑中一片模糊,我只能回忆起从小我都被要求“你必须考满分”“你的舞蹈兴趣班必须坚持上”,如果没有达到要求就是一顿“竹笋炒肉”,或者在我想要外出玩耍时屡屡遭到拒绝,或许是从这个时候起,我的内心形成了回避型依恋的雏形吧?童年时期的我已经开始认为“我不考满分父母就不会爱我”“我的需求父母不在意是正常的”,这些观念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深刻,进化成了回避型依恋的典型信念——世界上没有无条件的爱;除了自己,没有人靠得住。
这或许就是回避型依恋的无解之处吧,它大多来自养育者,而又根深蒂固。如今,我实在做不到责备自己,只想心疼地抱抱自己,告诉自己我只是因为害怕被拒绝、不被爱才这样。如果能够和小时候的自己重逢就好了,我会告诉她:你即使成绩一般也没事,即使偷跑出门玩滑梯摔个底朝天也没关系,我仍然在十几年之后无条件地爱着你。
想到此处,我不禁思考:回避型依恋的人总是认为“没有人会无条件爱自己”,却忽略了我们自己可以无条件地爱自己呀!我们或许可以试试重新“养育”那个曾经遭遇过养育者拒绝和忽视的小孩呢?把自己在情感关系中想要回避的想法想象成受过创伤的小孩在叫嚣,身为母亲,我应该如何安抚她呢?我想,我会在她再一次恐惧着步入或经营一段亲密关系时,温声告诉她,你尽情地去投入、去爱吧,受伤了也没关系,因为我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我会在她想要表达自我需求时大声怂恿她:快,说出你想要对方做的事情,对方肯定乐开了花呢!
就这样,我在给自己当“养育者”的过程中也疗愈着自我,如今的我已经不再以“独立”“清醒”为掩饰的口号,但奇怪的是,我的“独立”一点儿没有被消解,我仍然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和学业,只是内心深处多了几分笃定:我有信心坦然迎接每一份爱,我一直被我自己无条件爱着。
或许,心灵上的独立,才是真正的独立吧。
责任编辑:刁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