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细节：发掘马王堆

1972年1月16日，对马王堆汉墓的正式发掘开始，等到两年后发掘全部结束时，它成为一个转折点。大型博物馆建设、多学科联合考古都是从这次发掘开始的。

考古发掘

以湘江为界，长沙人将这座城市分为河东与河西。从湖南博物院出发，20分钟车程就到了马王堆汉墓遗址所在地。

2024年，在断断续续关闭3年之后，马王堆汉墓墓坑遗址重新开放。1、2号墓早已回填，唯有3号墓保留着原有考古发掘的墓坑遗址对外展示。此次重新开放后，墓坑底部新增了等比例复原的棺椁等场景。

50年前，正是在这里，发现了西汉长沙国丞相、轪侯利苍一家三口的墓葬，在考古学上，则是第一次完整发掘到列侯级的墓葬，除了一具保存完好、2000年未腐的女尸外，还出土了3000多件（套）文物，包括700多件漆器和500多件完整的丝织品，成为20世纪重大考古发现之一。

今年88岁的单先进，参与过马王堆汉墓的发掘。他说，一切始于20世纪70年代。

当时，为了符合军队医院战备要求，需要打防空洞。但这里处于浏阳河二级台地的冲积平原上，本没有山，于是人们看中了医院院区里的那座小山包。

1971年12月，在挖防空洞时出现了塌方，随后发现“火苗”，人们排查时才想到，这里曾有一座立了省保文物牌子的古墓，也许是因为打穿了墓葬，棺椁中的沼气冒出来了，于是向上级汇报，由湖南省博物馆（现湖南博物院）派人前去调查。

当时湖南省博物馆的考古人员熊传薪，是最先到达现场的考古人员之一。熊传薪很快将消息告诉给了同事单先进，当时在外地的单先进趁着一次回长沙的机会，赶去了马王堆的发掘现场。

单先进到现场时，熊传薪等人已经清理完1号墓的封土堆和墓坑填土。用于密封的白膏泥、木炭被清理完后，露出了保存完整的外椁盖板。

而随着马王堆被发现，湖南省博物馆派往外地的工作人员一个个被调回长沙。他们只是隐隐地感觉到，有一件很严肃、很重大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

此后不久。国务院派中科院考古所王？、白荣金前往长沙负责发掘、清理马王堆棺椁内的器物，又派中国文物保护研究所（今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胡继高、王丹华负责出土器物保护工作。

就这样，一群专业的人凑在一起，开始发掘马王堆1号墓最重要的棺椁部分。这是中国考古史上首次发掘如此完整的汉代大墓，对于汉代考古研究具有里程碑意义。

完整的汉代大墓

白荣金和王？有过满城汉墓2号墓的发掘经验，来到现场后，他们迅速制订了周密的计划。湖南省博物馆有一处防空洞，恒温恒湿，十七八摄氏度，与墓坑内的温度几乎一样，他们决定将防空洞作为临时文物库房。

他们用了三天时间，把墓椁上五块极其厚重的顶板揭掉。1972年4月18日，墓椁的内部结构出现在大家眼前：井字形的墓椁里，中间是棺室，四周是四个边厢，四个边厢里都放着满满当当的陪葬品。

陪葬品中有很多漆盒、漆鼎，其中一件漆鼎揭开盖子后，白荣金看到里面还盛着做好的汤，汤上漂着很多切得薄薄的藕片。大家见到2000年前的藕片都很激动，但很快意识到应该拍照作为考古记录，于是让一位老技工师傅用双手托住鼎的底部，缓缓地拿上去找拿着相机的王？。没想到老师傅只是稍微晃了几下，等到王？准备拍照时，纤维早已松散的藕片马上就不成型了。后来他们查找史料发现，这道汤叫作“鲫鱼藕片芹菜羹”。

胡继高则发现一个大漆案，上面摆了好几个漆盘，就像一个正在进行中的宴会场景。一个漆盘上是红烧肉，肉整块的形状还在，他把肉剥开，里面还保存着粉红色，就像刚煮好的肉一样。还有一个漆盘里放的是烧好的鱼，尽管鱼肉的部分烂掉了，但剩余的部分还能闻到浓郁的鱼腥味，漆盘旁还摆着两根类似筷子样式的竹签子。

按照计划，他们先清理椁四周的边厢。东边厢内密密麻麻摆放了一层层完整的漆器，好几件漆鼎里装有食物。南边厢内放着很多竹笥和陶器。他们在漆器上发现了“轪侯家”铭文和陶罐、竹笥封泥上的“轪侯家丞”铭文，成了第一个有关这座墓葬的文字资料。西边厢也有大量竹笥，而北边厢被地下渗水浸泡得最严重，边厢里还原的是墓主生前的生活场景。

四个边厢清理完后，大家开始将中央的四层棺逐个打开。先是一层素棺，再是一层黑地彩绘棺，再是一层朱地彩绘棺，最后一层是内棺，顶上盖了一幅帛画。

1972年4月27日，全部器物清理完毕，他们准备打开内棺，也就是通常存放墓主尸体的地方。但他们很快就发现，里面是满满的丝织品，野外进行开棺操作困难重重，于是决定用吊车将整个棺椁吊出，再运回博物馆里。

十几天来，他们在发掘现场清理出土文物，精神高度紧张，困了就睡在考古工地旁边，也睡不踏实，这次内棺运回博物馆，也算是1号墓的考古清理工作告一段落。白荣金对王？说，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没想到刚吃完晚饭，他和王？就接到通知，晚上8点到博物馆里进行开棺。

古尸保存难题

晚上8点，白荣金和王？准时来到湖南省博物馆陈列楼二层。

棺盖打开后，白荣金看到遗体上的丝织品，颜色保存很好。白荣金和王？决定，将尸体的头部包裹处开一个口，看看里面有没有人。王？从医院要来一把一尺多长的手术刀，在头部包裹处切下一处30平方厘米正方形的开口。当时怕影响手感，他没有戴手套，一直揭到第18层，才发现切到了材质相对较硬的面料，他拿手一按，发现是麻布，再揭开两层麻布后，就摸到了尸体的脑门，他发现是软的，也就是说是软尸，不是尸骨。

他们把麻布衣服取下，发现整个尸体呈灰黄色，皮肉有弹性，是一位女性，后来经过检测，大概50岁左右。当时天气已经越来越热，为了保存好女尸，他们找到湖南医学院（今湘雅医院），后者给他们开了一个防腐方子，将甘油、酒精和福尔马林混合在一起，又留给了他们一些注射器，就这样，白荣金、王？和熊传薪每隔一天轮流给女尸打防腐针。

接下来，如何保存女尸成了最重要的问题。1972年12月10日，湖南医学院的教授专家们对女尸进行了解剖，将内脏取出化验，又对女尸进行了防腐处理。

随着女尸完成解剖，马王堆1号墓的考古发掘也就正式结束。

2、3号墓的发掘

1973年9月，在1号墓发掘结束大半年后，国务院批准了发掘马王堆2、3号墓的请示报告，随即成立马王堆2、3号墓发掘领导小组。

与此同时，湖南省博物馆也收到了中央200万元的拨款，开始建设亚洲最好的文物库房，以保存马王堆出土的文物和女尸，恒温恒湿、防地震。

湖南省博物馆的人全部参与到马王堆2、3号墓的发掘工作。高至喜和周世荣任发掘组正、副组长，单先进、熊传薪、何介钧、陈慰民等人作为组员。

1973年11月，马王堆3号墓、2号墓陆续开始发掘。3号墓发掘还算顺利，发现了大批珍贵的帛书，只不过棺椁密封性不足，没有出现1号墓那样保存完好的尸体。

到了发掘2号墓时，他们在土堆上挖了几天却找不到墓口。最终发现了一个椭圆形的痕迹，但这与以往长方形的墓口很不同，后来才明白椭圆形墓口是因为墓坑内发生过坍塌形成的。

由于墓坑内发生过坍塌，很多地方被压烂，墓椁也已经朽烂，很多文物掉到坑底。而坑底全是淤泥，担心文物从手中溜走，他们清理时不敢再用锄头，只能用双手去扒泥，那时下了好大的雪，他们双手冻得通红发紫，实在坚持不了，就轮流爬上墓坑口烤火，暖暖身和手，又下到墓室底部清理。

单先进在底部摸到一个小铜鼎，拳头大小，这让他兴奋不已，要知道按照汉代薄葬规定，铜器这种重器不准入土，这应该是墓主或家人违背朝廷政策偷偷把铜鼎放进去的。

何介钧摸出一个方形的小东西，他们用坑内的泥水洗了洗，再用身上衣服擦掉淤泥和水，发现原来是一枚有乌龟纽的铜印，大家立马又兴奋起来，将底板下的木炭、淤泥用篓子装起来运回博物馆清洗，最终发现了三枚带来重大突破的印章，分别是“长沙丞相”“利苍”和“轪侯之印”。

1号墓出土的陪葬品中，只发现铭文“轪侯家”，但到底是哪个轪侯，谁也没有搞清楚。出土了这三枚印章之后，墓主的身份终于得以确认，原来马王堆是汉代长沙国丞相利苍和夫人辛追、儿子利豨的墓。

2号墓清理完后，单先进被要求留在考古发掘现场，用网格法对墓地周围一平方公里范围进行了一次大规模调查，马王堆汉墓考古发掘工作到此结束。

后来

1974年7月，专门用于存放马王堆汉墓出土文物和女尸的文物库房投入使用，这里号称当时全亚洲最先进的文物库房，在1977年正式向公众开放。

在中国，正是从马王堆汉墓开始，考古与博物馆的关系更加紧密，配备先进设备的大型博物馆开始成为展示考古工作成果的重要场景，这也直接促进了整个博物馆事业的发展。

马王堆出土文物的整理研究工作还在继续，全国各地考古、历史研究、天文、地理、医学、生物学，以及纺织品和漆器等领域的顶级专家都参与其中。

马王堆汉墓考古发掘的意义，在于通过自上而下，首次带动了多学科的协同研究，成为中国考古学发展的重大转折。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