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绎老学长 感悟历史魂

“如何在舞台上呈现一个完全虚构的人物？”这是排练第一天浮现在我脑海中的问题。

话剧《陕北公学》讲述的是抗日战争时期，无数爱国革命青年奔赴延安，在陕北公学的黄土地上脱下洋装、换上八路军装，艰苦学习并收获友谊的故事。从“星空日记”下的迷茫到“纵或有点留恋”的告别，杨展、黄天、贾克、丁一岚、廖冰、郑律成等一大批陕公的学生克服重重困难，经历生死别离，成功扩大陕北公学的规模，各自奔赴战场，成为中国革命的“星星之火”。

我所饰演的徐学弋，就是其中的一员。

今年是《陕北公学》话剧的第五轮演出。在一至三轮的演出中，徐学弋都由徐子文师兄来饰演。而在第四、五轮演出中，饰演学弋的重任落在了我的肩上。第四轮演出排练期间，我内心总是很忐忑，因此常常向师兄请教。

师兄热心地向我介绍《陕北公学》剧本几次修改的过程，提到最大的一次修改发生在第一轮演出排练期间的5月29日。当时，原有的剧本结构几乎被全部推翻，徐学弋及其护旗牺牲的片段被引入其间，作为全剧情感的高潮部分。早期的陕公剧组采用创排的方式是边排练边创作，师兄记忆深刻的是一场名叫“男生宿舍”的戏，内容设定是同住一个窑洞的几名男同学晚上睡不着，于是聊起自己为何来到陕公。在聊天中，演员们即兴发挥了“夜谈三国演义”的片段，这段剧情极具中国传统风范，趣味横生。这次创排结束后，几个男同学的性格、爱好、志向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都借由三国演义的历史故事表现得更加清晰了。

第五轮演出，我校与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合作，北京人艺指导老师对人物性格和角色进行了大幅调整，要求演员去搜集所饰演人物的回忆录、自传及采访资料，在形象、情感、性格上与所饰人物实现共鸣。老师还告诉我，学弋护旗牺牲的一幕是陕公剧本中最大的转折点，也是全剧情感最浓烈的部分，是重中之重，一定要演好。但这些修改和要求最初令我十分不适应。

思来想去，我决定先从剧本入手，通过对台词的研读，我简要总结出了学弋的生平。徐学弋，出生在中国北方的一个农村家庭。他的父亲是一名军人，在抗日战场上不幸牺牲。父亲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于是，怀揣着父亲的遗志，学弋背井离乡，远赴延安，来到陕北公学求学。在陕北公学学习期间，学弋加入流动剧团，并在剧团中担任护旗手的角色。在一次日军飞机轰炸的军事行动中，学弋冒着炮火去保护党旗，被飞机掷下的炸弹击中，最终牺牲。临死前，学弋仍未能完成在党旗下宣誓的心愿。

总结出这份生平，心里有了底，我开始投入到剧情的演绎之中。但是，几天排练下来，我总觉得自己是在干巴巴地念台词，始终找不到人物状态。这种现象在当时的剧组中较为普遍。针对这个问题，导演决定带着大家进行“走进人物”的训练。

“走进人物”，要求演员在长久的冥想中探索空间。闭上眼睛，空间一片漆黑，想象远处有一方光亮，那是演员心中想要探索的东西。在这种探索中，我们想象自己站在角色的背后，离角色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然后站定在角色身后，倒数一二三，向前一步，进入人物。进入人物的一刹那，张开双眼，在真实的空间中寻找角色内心所想。训练中睁眼的时候，我几乎立刻捕捉到党旗所在的地方。那一刻，我感到我不再是我，我就是学弋。

这个训练给予我诸多灵感，我开始寻求徐学弋在戏外的部分，探索他在日常生活中的所思所想。在排练期间，我和黄天、贾克等同学的饰演者都以剧中的角色彼此相称，排练结束后一起聊天，也往往会带入人物。在日常生活中，吃饭、走路、睡觉，我总会思考学弋会怎么做，并有意向他靠拢。不知不觉中，我感到学弋这个角色渐渐在我身体中生长，一种隐隐的联结油然而生。我也开始着手书写学弋的人物小传，从家庭状况、社会关系、人物性格等方面出发，对学弋的生平进行更加丰富的构想。

剧本中有一句台词：“我要真正地在党旗下宣誓！”在排练初期，我不太能理解“真正”二字是什么意思，因此总是有些摸不准这句话的情感色彩。直到有一天，我抱着党旗斜撑在排练厅的一个高处，看着远处的同学排练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远方的同学们正待在陕公的操场，自己则身处山巅，正默念着入党誓词。我立刻联想到，一个迫切入党的少年，一定有无数次这样自己一个人抱着党旗独处，对着党旗练习宣誓，于他而言，宣誓是一个重复过多次的行动，而这些宣誓都算不上“真正”。就这样，一个常在独处时对着党旗练习宣誓的少年形象在我心中渐渐成型。如此几次，我真切感受到了学弋的灵魂。

演出临近，我渐渐紧张起来。进剧场后，我总去北京人艺老师搭建的新舞美上走动，感受自己好像真的在黄土高原的斜坡上前行。扛着党旗坐在舞美最高点上向下看，我再次在自己的身体中感受到那个独处山巅的少年，道具、灯光、舞美所营造的舞台效果，也让我放下心来。

演出开始前，剧场要敲三遍钟。三遍钟声响过，隔着舞台的纱幕，模模糊糊看到台下人头攒动的观众席，我既紧张又兴奋。纱幕升起，“1937年7月7日”的呐喊声响起，我很快沉浸在学弋的形象之中，在舞台上感受完全不同的生命体验。演到学弋护旗牺牲时，轰炸声响起，我感到大脑中仿佛有根弦突然断裂，空白只是一瞬，紧接着是疼痛，是悲壮，是坚强。我的身体好像真的在疼，真的有炸弹击中我的身体。这一幕结束后，我坐在台侧，远望着在舞台上身着军装的同学们，竟真觉得与他们是天人之隔。直到舞监匆匆催促我谢幕，我才意识到演出已经结束，心里的一口气终于松懈。

演出结束，跟着剧组一起去参加庆功宴。我和徐子文师兄一起出发，路上听到有人喊“学弋”，我们同时抬头，反应过来后不禁大笑。我们都清楚，学弋已不再是一个虚构的话剧角色，他在我们的生命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记忆。尽管我们已经与学弋告别，但他将长久地生活下去，并被一代和下一代饰演者重新诠释。那时，他将创造出新的陕公记忆。

责任编辑：陈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