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代祖业 行医不划价
作者: 郑雅菁编者按:从2013年清华大学“白衣乡路”社会实践项目萌芽算起,至今已近10年。这期间,这支以清华大学协和临床医学八年制同学为主要成员的实践队伍,曾前往全国18个省份,他们身着白衣,穿梭乡间。
作为未来的医者,“白衣”成员着眼基层,走进乡镇卫生院,探寻国家基层医疗体系最敏感的神经末梢,访谈可亲可爱可敬的基层医者,从不同的“白衣”故事里,领悟10年基层医疗发展,及医者最鲜活生动的初心。

妙手
推开两扇古朴的木门,眼前这间有些昏暗的屋子就是治疗室了。进门的左边摆着一张竹藤编的长椅,此时一位患了白癜风的大叔正趴在上面接受治疗,后腰处敷着一块白色的膏药。
“他在我这儿看了大半年了,之前全身都长满了,现在好多嘞。”正在向我们介绍着的这位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便是这家中医馆的贾光付医生。他穿着一件简单的衬衫,趿拉着双拖鞋,手里拿个塑料药瓶,胸有成竹地进行着他的工作。他仔细地从药瓶中取出少许橘黄色的粉末,均匀地涂抹在药膏上,接着拿出两根燃着的木棍,在上方小心地互相敲击几次,方才敷药处猛地蹿起一股火苗,只一瞬又熄灭了——如此,大叔今天的治疗便完成了。我们颇为目瞪口呆,似乎刚刚观看了一场神奇的魔术。
在这座位于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保靖县最为偏远的清水坪镇大坝村里的小楼里,药房里堆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全是贾医生自己上山采回的草药和亲手捕捉制药的毒蛇。楼上种植着常用的草药,在这湘西的盛夏,每日皆需两次辛勤浇灌。而我们所在的治疗室——进门后的第一间,墙上贴着许多治疗案例的图片,悬挂着病人送来的锦旗,还有关于贾氏草医世家的介绍:“贾氏第一代贾昌道(1886-1940年),天资聪颖,行医多年,系当地一代名医……贾光付,1964年出生,自幼随父行医采药,遵医训,承祖业……”
仁心
贾家四代从医,贾光付医生自幼跟随父亲学习土家族草医,上山爬悬崖采草药,四处奔波行医。当时,其父亲帮人看病从来都是无偿的,家里实际上仍是靠务农维持生计。湘西地处偏僻,多生瘴气,蛇害泛滥,常有村民被毒蛇咬伤,于是年幼的贾光付时常在凌晨时分被叫醒,和父亲一起走过十几里,翻越大山去到病人的家中看诊。
18岁时,贾医生便离开父亲独立行医了,至今已近40年。在治疗室最醒目的位置悬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印着家族四代传承的医道:“有钱要治,没钱要治,叫花子捡起来也要治。”
这是贾医生从医以来恪守的准则,也是他将要传给徒弟的医道。贾医生医术高超,在当地颇有名望,时常有很多病人前来求医问药,很特殊的一点是,贾医生从不划价。


“我从来不说你需要给我好多,我就给你治了,你觉得我值好多你就给好多,我就收好多。”“现在大家都还是晓得,自己这个会花到好多噻,一般也不会给得很少。实在没钱也就算了,我们家本来就是说,叫花子倒在路边上了也要扶进来治的嘛。”
“给别人的痛苦去掉了,这就是我人生最大的快乐。”他眯着眼睛微笑起来,眼角的皱纹似乎变得更深了。
后生
贾医生目前带着一个徒弟,但并非他自己的孩子,这位年轻人跟随他学医已有两三年了。由于土家族草医庞杂的理论体系和涵盖面广泛的知识内容,学习它是相当考验韧性的,对于这位年轻医师来说,他可能还需要十余年的学习才能够“毕业”,独立行医。
土家族医药,在我们这次的调研中,显示出并不明朗的发展现状和前景,大部分地区的村民语气确凿地表示“并不相信”“从不考虑”,仅在一些著名土家民族医生(比如贾医生)的诊所附近情况稍好。为其发展带来巨大困境的正是土家医自身“传内不传外”“送药不送方”的传统,通过口口相传而无文字记录,缺乏系统性、传承人的匮乏,都使发展了千年的民族医药和技术举步维艰。
县卫生局的领导在之前的座谈中提到,大多数民族医者并不愿意将自己的药方告诉外人,他们无从收集到。于是我们问贾医生,是否会考虑将自己的药方和知识给收集此类信息的政府人员。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他斩钉截铁地摇头:“不会。”“我们很谨慎的,”他接着补充缘由,“如果我把我们家的方子给了别人,他们乱用,那咋办,这我们都要负起责任来的。我们医药里面用的这些草药,性烈,需要酌量,还要因人而异,不能给一个方子就好。”
贾医生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但科学解释和验证的困难、理论系统性的缺乏,都使这古老的医学面临困难。
采访最后,贾医生闷闷地说:“舍不得,不能丢掉这些,我还是想力所能及地把它传承下去,发扬光大起来。”
责任编辑:马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