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色宜人

绿豆呈翠绿色，幽邃，纯净。它柱状的身形和白细的胚芽，给人一种天然生动的跳跃感。

绿豆是乡间作物中的小家碧玉。它随性、皮实，不挑剔土壤，也不抱怨天气。田间地头或者渠边沟畔，都能看见它们葳蕤生长、倚风自笑的样子。绿豆开花是一喷儿一喷儿的，上边开着花，下面豆荚就挂出来了，一根根掩映在豆秧间。没过几天，几根性急的豆荚就从绿色变成黄褐色甚至黑色，把豆囊撑得鼓鼓的，好像要炸开似的。这时候，就要及时摘下来，放在簸箩里晾晒。而后剥去荚壳，再在阳光下晒，晒透，咬在嘴里咯嘣响。然后，收到预先备好的瓦罐里。

绿豆的吃法很多。可做绿豆糕。绿豆面掺麦芽糖、薄荷、糯米粉，搅拌揉合，和成面坯，摊放在竹制模具里，用小火慢蒸。蒸熟后的绿豆糕，色泽嫩绿，质地细密，软而不散。拈一块细品，会有一种绿意盈盈的清香，直抵肺腑。

要是嫌费事，那就煲绿豆粥。绿豆人缘好，可与大米同煮，也可与玉米糁混搭。文火熬一小时，一锅软烂濡香的绿豆粥就熬好了。然后，炒一盘韭菜鸡蛋，再凉拌一盘萝卜丝。家常又实惠，是一顿好饭。

绿豆最简易的吃法，是熬绿豆茶。锅里放几碗清水，倒入提前泡好的绿豆，先大火，再小火，直到绿豆开花出沙。熬绿豆茶，其实透着功夫和耐性哩。如果你喜欢淡绿色，就一次性加足水量，中途不点水。一点水，汤色就变成了淡红色。掀开锅盖，绿豆特有的清香味儿就冲出来了。放凉，盛一粗瓷碗，咕咚咕咚喝吧。绿豆茶败火、清热、消毒，解燥渴除烦忧，比吃祛火药好。后来我才知道，绿豆清热之功在皮，解毒之功在肉，是豆类食物中著名的“灭火器”。

乡间过年时，喜欢把绿豆生成绿豆芽。这种豆芽，头小尾短，状如蝌蚪。焯了凉拌，或者大火爆炒，都是一道不错的下酒菜。

还有一种吃法，用绿豆面搅汁儿发酵，摊在拱底的小鏊里焙熟，俗称绿豆沫儿不翻儿，是我们老家远近闻名的特色美食。

黄豆呈金黄色，身形魁梧，膀大腰圆。白露前后，黄豆的豆荚日渐饱满，正是吃“毛豆”的好时节。摘几捧青青的豆荚，洗净，放进铁锅里。加水、干辣椒、姜片、八角、盐，焖煮。捞出控干，装盘，就可以吃了。毛豆咸香筋道，清气漫溢，令人回味。

漯河人的餐桌上，有一道很有意思的家常菜，懒豆腐。懒豆腐的“懒”，并非懒惰之懒。只不过与豆腐相比，它的制作工序相对简单一些罢了。想吃懒豆腐，得头天晚上动手。从粮囤里盛出一瓢上等的黄豆，仔细捡去烂籽、瘪粒，剔除收打时不小心掉进去的小石子、小土块、豆角皮，然后倒进瓷盆里，喂上凉水。经过一夜的浸泡，豆粒吸足了水分，个个滚圆饱满，金黄透亮。

搬出手摇的小石磨，把泡好的黄豆倒进磨孔里，加水。也可以放进少量的花生米、薏仁和芝麻，营养会更丰富一些。缓缓摇动磨把儿，白色的浆汁就顺着磨缝溪流一样地淌下来。不消一刻工夫，浆坯就磨好了。

把萝卜秧、小白菜洗净，控水，切成寸把长的小段；红白萝卜各一只，切成细条。然后把它们一块放入大锅里，加少量的水，大火催开。等到青菜塌架，倒入浆坯，再放进一大捧泡好的黄豆，转小火慢煮三十分钟。这时，打开锅盖，你会惊奇地发现，豆渣已经和青菜、萝卜抱在一起了。漯河人形象地称之为“蚂蚁上树”。用笊篱捞出，挤去多余的水分，倒进瓷盆里备用。铁锅里加油，放入红辣椒、葱姜蒜末儿，爆炒出香味，再倒入备用的懒豆腐翻炒，几分钟就可以装盘了。与这种热炒懒豆腐标配的，是烙馍。最好是地火烧鏊子，火花很大的那种，趁热卷着吃。像我这种嘴馋的，一次能吃五六个。

懒豆腐含有豆腐的营养成分，又保留了豆渣中的粗纤维，入口有一种沙沙的感觉。不仅是居家常备的菜品，也是招待客人的一道美味。

在豆类家族中，豇豆、黑豆、红小豆和豌豆也非常有个性。而体形偏大的蚕豆、扁豆、刀豆和四季豆，则被打入另册，称之为菜豆。

豇豆的籽粒扁长壮硕，杂有粉白与浅红相间的花纹，是八宝粥的主要配料。我小的时候，经常看见母亲在玉米地边点种豇豆。玉米长，豇豆也长。豇豆多为三荚相连，每荚可结籽二十个左右。秋天的中午，母亲喜欢用豇豆与麦仁儿同煮，然后下入擀好的甜面片。这种混搭的美食，令我至今难忘。

黑豆身披油亮的黑彩，因富含维生素和卵磷脂，而被称为“田中之肉”。在我的老家，乡亲们可不懂营养学，只知道黑豆质地坚硬，人吃了长力气。他们通常的做法是，把小麦与黑豆按比例混合，放到石磨上磨成杂面。傍晚的时候，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飘起了炊烟。灶膛里燃烧的是豆秸，锅里翻滚着的是玉米糁和杂面条。一会儿工夫，黑豆面的清香就溢满了农家小院。时至今日，乡亲们仍然把这种特色饭食，亲切地叫作糊涂面。

红小豆呈暗红色，因质地偏软、出沙率高，而被称作“开锅烂”。老家人过年，常把红小豆与红薯、柿皮儿一起焖煮，凉凉后捣成泥，用作豆包的馅料。这种豆包，吃起来口感沙甜绵密，润燥解腻，是过年食物中的上品。

青色的豌豆，看起来赏心悦目，常常被当作提鲜增色的配菜。前几年，我喜欢给家人做一道菜——青豆鸡丁。将葱姜蒜放入锅中爆香，加入鸡丁翻炒。然后倒入洗好的嫩豌豆，焖炒一会儿即可出锅。豌豆脆软可口，鸡丁鲜香入味，很是下饭。

离我家不远的菜市场的一角，有一个卖豌豆糕的摊点。摊主是位老太太，穿一身素净的衣服，头上戴一顶白色的薄帽。她一般傍晚的时候出摊，一屉豌豆糕一会儿工夫就卖完了。我骑车路过她的摊点时，有时会买上几块钱的豌豆糕，不买时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老太太的手脚很麻利，背有点驼。每次看到我时，她都会露出淳朴的笑容。她的笑容很亲切，很温暖，总让我想起乡下的母亲。

（编辑 兔咪/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