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从不装死
作者: 庞余亮
虫子们大都会装死,比如屎壳郎,瓢虫啊,叩头虫啊,像打不过就装死的无赖。
唯有蚂蚁不会。
活的蚂蚁,只要是活着的蚂蚁,它们总在动个不停。
蚂蚁从不装死。
母亲说蚂蚁不装死,也从不偷懒。
但蚂蚁们都是在“穷忙”。
不偷懒的蚂蚁的确是在穷忙——头那么大,腰那么细,身上一点肉也没有,手脚却从来不停,爬啊爬,一粒跟着一粒爬,一粒跟着一粒接力搬运,米粒、果皮、虫子的尸体,甚至人们的头皮屑。
沉默的蚂蚁搬运队伍看上去速度不快,实际上速度很快。
他稍微不注意,一支蚂蚁的黑亮队伍就漫过了一个门槛。
再过一会,这支蚂蚁的黑亮之线就转过了墙角,再也看不到了。
如果有一粒蚂蚁突然慢下来,步履踉跄,它真的不是偷懒,它“老”了。
“老”了就是死了。
死了的蚂蚁是真的死了,一动不动,像粒微尘。走路带起的一阵风都能带走它,带到更多的灰尘中,仿佛这粒蚂蚁从来没出现过。
有时候,蚂蚁们搬运的食物比它们的身体重很多。
听不到它们喊号子加油的声音。它们推的推,拉的拉,将食物运回洞穴。
如果此时用一根树枝在它们的面前挖一条“壕沟”,它们会停下来,准备绕道。
他会在它们绕道的方向继续挖“壕沟”。
这样的引诱会使它们搬运的队伍越走越远,后来,固执的绕道反而会使他放弃了对它们的欺负。
蚂蚁实在太好欺负了。
它们不叫喊,也不会复仇。
他用尿水围困过蚂蚁(等于洪水),也曾学孙悟空给唐僧画圈一样,用樟脑丸给几只蚂蚁画一个圈。
那些被他困住的蚂蚁,惊慌失措的样子,走投无路的样子,等于一场游戏的快乐。
下雨前,蚂蚁们一起往高处搬家。
秋风一起,蚂蚁们似乎商量好了,一起消失在他眼前。
有时候,蚂蚁们运输的粮食会被他们家的老芦中途抢劫。
本来老芦是不吃蚂蚁的,但为了抢夺蚂蚁嘴巴里的食物,那些双手托着食物的蚂蚁们往往也被老芦啄食掉了。
有次他看到蚂蚁们寻找到了半根口水浸泡过又沾满了灰尘的油馓子。
蚂蚁们抬着油馓子,步伐整齐,配合默契,要搬到蚂蚁窝里的难度应该极大。
油馓子太长了,足有一尺长。
如果放大起来看的话,等于他们全村的人抬着像巷子一样长的木头拐弯进洞。
本来母亲是让他去田野寻猪草的,但他还是决定守候在这里,一是防止老芦中途抢劫,二是想等到这队蚂蚁搬运行动的失败。
过了一会,灰色的油馓子成了黑色的小棍子,上面的蚂蚁越来越多。
这根“黑棍子”在慢慢向前移动。
越过了一个墙角,蚂蚁们像是在给他表演魔术似的,“黑棍子”竟然沿着墙体拐弯向上,慢慢地,“黑棍子”垂直起来,继续向上。
而后,“黑棍子”倾斜下来。
再后来,“黑棍子”和墙缝平行。
最后,“黑棍子”慢慢地钻到墙缝里去了。
实在太厉害了,要不是母亲急促的呼喊声让他清醒过来,他可能也会变成一粒蚂蚁了。
在所有的蚂蚁中,田野里的亮蚂蚁又黑又大,还会咬人。
灶房里的灰蚂蚁又黄又小,它们从来不咬人。
其实,灶房里的蚂蚁才是最聪明的最胆大的,也是最危险的。
灶房里有油,有饭米粒。
如果油锅不及时清洗的话,里面会爬满了抢食的蚂蚁。
清洗是无法洗干净的,往往这时候,母亲会让他往锅膛里塞一把草,过了一会,只听到噼噼啪啪的脆响。
油锅里的蚂蚁全烤死了。
灶房里的蚂蚁会抢饭,夏天刚刚烧好的饭,只要稍微凉下来,里面就爬满了蚂蚁,像是煮了一锅“黑芝麻饭”。
母亲不会倒掉“黑芝麻饭”,依旧是往锅膛里塞一把草。
这样,他们吃的就是“黑芝麻饭”。
有时候,饭里的“黑芝麻”实在太多了,但还得闭着眼睛,白的黑的,一起吃下去。
父亲的“黑芝麻饭”吃得最多,他是他们家的“大劳力”。
父亲吃下去了,会用筷子敲敲碗沿,说:
“宁吃蚂蚁三千,不吃苍蝇一个。”
一个夏天下来,父亲肚子里的蚂蚁芝麻绝对不止三千粒,他肚子里的蚂蚁芝麻也不止三千粒。
再多的蚂蚁芝麻也没把他的肚子填饱。
母亲为了防止蚂蚁们变成蚂蚁芝麻,她找来生石灰,沿着灶台撒了一圈。
但过了几天,蚂蚁们似乎找到了越过生石灰封锁线的方法,继续出现在灶台上锅盖上。
母亲很生气,找了一只新饭箩,每次烧好饭,赶紧把饭盛到新饭箩里,盖上毛巾,然后吊在屋梁下的铁钩上。
这样的话,蚂蚁们再也爬不上去了,也不会变成蚂蚁芝麻了。
它们无法爬到半空中。
蚂蚁实在太小了。
比玩蚂蚁更好玩的事太多了。
后来他不玩蚂蚁了,是因为他听到了一个蚂蚁报恩的故事。
过去有个书生进京赶考,他在路上,看到一群蚂蚁无法过沟,他俯下身子,找了一根草,给蚂蚁们搭了一座草桥,蚂蚁们过沟了。
后来啊,这个书生在考试的时候,丢了一个关键的笔画。
但没有被扣分。因为他救过的蚂蚁们主动爬到试卷上,凑成了这个关健的笔画。这个救蚂蚁的书生就这样中了状元。
以后,谁能保证他会不会在赶考的时候丢了笔画呢?
(林冬冬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小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