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珍贵的红领巾

作者: 郭法章

我8岁那年,背上母亲缝制的粗布书包,走进了校园。张汉俊是我的班主任,也是我们学校的校长。

入学几个月后,我有幸成为班里第一批加入少先队的学生。当时,我们列队站在全校师生面前,戴着鲜艳的红领巾,面向火红的少先队队旗庄严敬礼、宣誓……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李建国。

李建国因父亲患病,家里缺少劳力,只读了4年书就辍学了。他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我胸前的红领巾,热切地问:“你已经是少先队员了?那你会唱《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吗?”没等我回答,他便打着拍子唱起来:“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我和着拍子,跟他一起唱起来,嘹亮的歌声回荡在乡间小路上。

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一个周末,轮到我和同学金锁值日。那天,我俩打扫完教室,然后打扫张汉俊老师的办公室。

张老师的办公室里有一桌一椅一书柜,墙角处有一口水缸,缸沿儿上挂着一把铁瓢。

打扫中,我发现张老师的书柜里有一条红领巾。那一刻,我莫名想起了叔父。叔父在公社一所中学做饭,腰间常系一块三角形的围裙。于是,我做出了一件终生为之羞愧的事情——我取出那条红领巾,抖开后系在腰间,又从墙角水缸上摘下铁瓢,边挥舞着铁瓢,边对着金锁吆喝:“开饭喽,开饭喽!”

正当我卖力表演时,门口突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我吓得手里的铁瓢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抬眼一看,是张汉俊老师。他看到我腰间的红领巾后迅速扫了一眼书柜,顷刻间,双目喷出怒火,右手高举着、高举着,然后狠狠地拍在办公桌上。

金锁早已不知去向,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张老师颓然坐在办公桌前的木椅上:“你这个不争气的孩子啊!”

沉默片刻后,张老师抚摸着从我腰间解下来的红领巾,痛惜地说:“你知道吗?这是李爱国同学戴过的红领巾!”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李爱国是李建国的弟弟,一年前为抢救落水群众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李爱国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1944年,日寇进犯中原,豫西沦陷。奉中共中央命令,皮定均司令员率领抗日先遣支队强渡黄河,挺进豫西,以嵩山、箕山为依托,开展游击战争。李爱国的爷爷便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他奋勇杀敌,屡次负伤,后来被叛徒出卖,壮烈牺牲。受良好家风的熏染,李爱国从小就热爱劳动、无私助人。

那年夏天,李爱国在上学路上突然听到呼救声,看到河里有个身影若隐若现。他大叫一声“不好”,边跑边解下胸前的红领巾,跳入河中救人。最终,落水群众获救了,李爱国却被一个浪头打入旋涡,失去了踪影。

张老师说,自从李爱国同学牺牲后,他就一直珍藏着李爱国同学的红领巾。每次在少先队员入队仪式上,他都要戴上这条红领巾,带领师生们庄严宣誓。他刚才那么生气,是因为我的行为是对圣洁红领巾的莫大侮辱,是对革命先烈情感上的可耻背叛。

我为自己的无知和莽撞付出了代价:被勒令上交红领巾,取消少先队员资格,以观后效。

在那段接受考验、自我救赎的日子里,我吃力地、认真地反省自己,下决心好好学习、辛勤劳动,以优异的成绩和辛勤的汗水,再次赢得老师的信任。

第二年春天,我通过考验,再次成为少年队员。

同年夏天,张汉俊老师突发疾病,永远离开了我们。他生病时,我去看他。他颤颤巍巍地将李爱国同学的红领巾郑重地交给我,再三嘱咐,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它,绝不能玷污它、损害它,要努力做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我含泪答应了。

10年后,我加入人民海军。去部队时,我把这条红领巾放进行李箱,让它陪伴我走向遥远的海疆。几年后,也就是1983年,我考上大连的一所海军院校。

开学后不久,我被当地一所小学聘为少先队校外辅导员。我带去的红领巾派上了大用途:我戴着它,向同学们讲述革命先烈的故事,激励他们发愤图强;我戴着它,和同学们一起在秋天到南山采撷树种,寄往祖国的西北高原;我戴着它,和同学们一起给孤寡老人送去过冬的蔬菜;我戴着它,和同学们一起清扫街道;我戴着它,站在舞台的中央,与同学们一起歌唱美好的生活……

两年的军校生活很快结束了,我当校外辅导员的使命也完成了。毕业前夕,我把这条红领巾交给了这所小学的少先队大队长小丽。

小丽品学兼优,是“全国优秀少先队员”,她所在的少先大队曾获得“全国优秀少先队集体”称号。这条红领巾是革命优良传统的接力棒,我理应把它送给最优秀的少年。

回首来路,多少往事如云散去,唯有少年时的孟浪之举记忆犹新,而张汉俊老师严厉的斥责、感伤的讲述,以及生病时对我的殷殷嘱咐,常常回荡在我的耳边。那条曾伴我上学、参军、当校外辅导员的红领巾,更让我时时挂念。

如今,我年逾花甲,小丽也50来岁了,不知她在哪里,是否还保留着那条来自中原、有着不凡经历的红领巾。

【编辑:杨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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