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渔邨院士的百年人生

沈渔邨（cūn）1997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是当时我国精神病学领域唯一的院士。我国精神病学奠基人之一、全国三八红旗手、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名誉所长……沈渔邨身上有诸多光环。2024年，沈渔邨迎来百岁寿辰。回顾百年的一生，她仍最喜欢人们叫她“沈大夫”。

首创农村精神病家庭社区防治“海淀模式”

忙，是沈渔邨女儿、北京协和医院消化内科主任医师钱家鸣对母亲最深的印象。

钱家鸣清楚地记得，有一段时间母亲总是天不亮就出门，晚上10点钟才回来，衣服上总是沾满泥土。有一次，母亲回到家，脚上只剩下一只鞋。“问她是怎么回事，她笑笑说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大雨，在田埂上滑倒了，鞋子掉到水沟里找不到了。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她是到村里去了。”钱家鸣说。

沈渔邨在接诊时发现，有的精神病患者从很远的地方来看病，回去后没人管，病情总是反反复复。“精神病治疗必须就近！”有了这一想法，沈渔邨开始着手农村精神病的防治。

当时，我国农村精神病防治工作一片空白，人们对精神病讳莫如深，拒绝治疗很常见。沈渔邨千方百计地将流失的医疗骨干调回来，并带领他们在北京市海淀区开展农村家庭社区精神病防治的试点工作。

为了取得患者的信任，沈渔邨挨家挨户地走访，和老乡们聊天、吃饭。一次，她到一个家境很差的精神病患者家中了解情况，正赶上这家人吃饭。老乡捧着碗碟热情地说：“沈大夫，一起吃点儿吧？”她想都没想，说了声“谢谢”，就端起碗吃了起来。这个举动拉近了她和患者的距离。

沈渔邨想到一个办法：通过培训大队赤脚医生，找到本村可疑精神病患者的线索，再由医生下乡和赤脚医生一起为患者检查，进行确诊，然后制订治疗方案。就这样，从1974年6月到1977年2月，沈渔邨带领团队，在海淀区19万农村人口、11个公社中建立了精神病患者家庭防治网，使256个农村慢性精神分裂症患者得到了系统治疗，疗效与住院患者接近。这是全国首创的农村精神病家庭社区防治模式，被同行称为“海淀模式”。

很讲究但又不太讲究

沈渔邨总留着干练的短发，一身素色西装从没有褶皱，里面配上有花纹的衬衫，摘下眼镜总是笑眯眯的。除了鼻梁上架着的一副宽边眼镜外，她没有佩戴其他任何饰品。日常生活中，沈渔邨总给人朴实随和的印象。

“母亲很讲究，但又不太讲究。”这是钱家鸣对沈渔邨的评价。每次参加学术会议，沈渔邨都会穿戴得很讲究，80多岁的时候，她仍然要打扮得很得体去参会。

沈渔邨生活中从不讲究。2004年年初的一天，沈渔邨早上出去散步，由于地上有积雪，她不小心滑倒，造成左臂肩肘脱臼。她忍着疼痛找医生做了复位。“就这样架着膀子，一天也没歇。她每周三、周五坐诊，每天只能看9到10个患者。每个患者一般的问诊时间是半小时。”钱家鸣说。

沈渔邨接诊了数不清的患者，很多都是难缠的神经症患者、吸毒人员，还有充满敌意的精神病患者。她曾多次受到精神病患者的攻击，眼镜被打掉、鼻梁被打伤，但她都用温柔的笑容回应。

“有时患者会把我们视为敌人，对面猛地打过一拳来。这是因为他患病，医生不仅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必须迅速把患者的过激行为控制住。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其他患者的安全。”沈渔邨说。

在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教授黄悦勤的印象里，沈渔邨在工作上雷厉风行、条理清晰，但生活上却有点儿单纯可爱。

她们去调研的时候，村里条件有限，每次都是自己带盒饭去。一天，大家和往常一样做完了一上午的工作，把盒饭拿到蒸锅里加热，没想到蒸锅里进了水，把盒饭全泡了。大家赶紧叫她：“沈大夫，快抢救盒饭。”沈渔邨愣在那里，因为她也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她想，等大家都认领了自己的盒饭，剩下的就是她的。

“人家做过的事情我们再做，就没意思了！”

“人家做过的事情我们再做，就没意思了！”这是沈渔邨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种超前意识使她拥有许多“第一”：建立了中国精神病学界第一个现代神经生化实验室；推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范围的精神病流行病调查；首创农村精神病家庭社区防治模式；率先改革精神病院约束患者的陈旧管理模式，创立人工冬眠新疗法；主编了我国最权威的精神病学参考书《精神病学》第一、二、三、四、五版……

1982年，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挂上了世界卫生组织精神卫生培训协作中心的牌子，这是世卫组织精神卫生培训协作中心在中国挂的第一块牌子。沈渔邨深知，要想让我国精神病学有更多的进步和发展，就必须与国际接轨。但当时我国究竟有多少精神病患者，没有数据；怎么调查，没有工具。于是，她牵头推动我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范围的精神病学调查。

为了尽快缩短与国外同行的差距，沈渔邨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编写一本精神病学教材。当时有很多人编写了精神病学的教材，有的侧重临床，有的侧重疾病，都不够系统，她要从最基础的生化原理开始写，一直写到疾病防治。“那段时间她不怎么说话，整天趴在桌子上写书。”钱家鸣回忆。

1980年10月，沈渔邨主编的《精神病学》大型参考书（第一版）出版。这本书如今已是许多医学院校精神病学的指定参考书。后来，她不断纳入最新的研究成果和疾病类型，前后编写了4版。

筹备第5版《精神病学》时，沈渔邨已经80多岁了，尽管电子技术已经很发达，但她还是习惯书卷的油墨清香。她坐在熟悉的桌台前，洋洋洒洒地手写了十几万字，然后笑笑说：“这是我最后一期当主编，下次就交给年轻人了。”

2019年，钱家鸣和母亲沈渔邨同时入选第三届“国之名医·特别致敬”榜单。在钱家鸣的口中，她是在母亲的鞭策下成长为“国之名医”的。

钱家鸣告诉记者，母亲很喜欢花，老家门前有一个小院子，院子的左边是父亲种的西红柿和豆角，右边是母亲种的月季和芍药，母亲有空就会给它们浇水。在沈渔邨的呵护下，我国精神病学和这院子里的万紫千红一样，正迎来自己的春天。

（摘自2024年4月19日《健康时报》

作者  徐婷婷  杨晓露）

【编辑：陈  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