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想起山
作者: 王太生吾乡无山,对我来说,无事访山,便是寻访住在远处的亲戚、慢时光里的朋友。
山里的生活简单,人在山中也变得简单,在山间小村,我看到闲悠的人在村头拱手闲谈。
从前山中有高士,那些隐居山中的人,经年累月在山中生活。山中木屋,小灯寂寂,粗蔬清酒,醉卧石上,拂松涛清风,溪中捉月;或于大雪来临,在漫天飞絮中手舞足蹈……大山成全了他们,也刻画了他们。山中虽清寂,却有不俗的灵魂,这也是大山的魅力所在。
山中客,一个极易遐想的名字。唐代诗人韦应物有“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诗人坐在郡斋里感觉很冷,便想起山中的朋友。他多想怀揣一壶老酒去看望朋友,可这黄叶落满空山,在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呢?
登绝顶而小天下,山中有师和友。或啸或吟,踏歌而行,心轻如云絮。我观夜晚的山峰,相互敬重,相互谦卑,如几个贤者,拱手而坐。
山中应有师,石头是吾师。石相似,却各有不同,沉稳、谦卑。多年前,在黄山中,同行一位写诗的朋友走累了,想半道上折回,他像一只泄气的皮球瘫坐路边石头上歇息,喘着气,抹着额上的汗。
但那天,我们没有回头。诗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写了一首小诗:“凝视一块石头/它们是什么/是凝固的冰川,或是海的一部分/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粗粝地承受着吹千万年/站成不变的姿势。”
读石,如读书,读山的神韵、山的气度、山的纹路。雁荡山中有许多大石头,我喜欢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字,大的,小的;长的,方的;粗犷的,秀丽的;一笔一画的,龙飞凤舞的;含蓄古朴的,顶天立地的……那些刻着字的石头,在夏天摸上去冰凉。
山中应有友,花树是吾友。在古人眼中,野山的梅花如旧友。宋人谢枋得在武夷山中留下诗:“十年无梦得还家,独立青峰野水涯。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他独立青峰之上,面对着浩浩野水。山雨初歇,天地间一片寂寥,诗人自问:“我要经历多少岁月,才能修炼成像梅花那样的品格啊?”山中巨树见证时间的长度和宽度,树影如瀑,似乎还能听见那潺潺的光阴水流声。
我喜欢看一人、一牛、一古树的山中场景。清晨,农人身披蓑衣,肩扛犁铧,从浓荫如盖的古树下经过,抬头看,是万千光线穿透苍郁绿叶,把光影筛下。
某年,在浙西南的丽水山中,我和朋友去拜访一户人家。盘山而上,半山处,站一苍苍古树,华盖如冠,冠径十几米。那户人家,就在古树旁边。我们沿山道拾级而上时,主人早已站在树下等候我们,旁边还趴着一条大黄狗。古树沉默,山中人话也不多,只是用微笑表达热情。
其实,山中有许多好东西,在不同的人眼里,是不同的师或友。在山中,挖野蕨,掘山珍,捞溪鱼……借山里人的石屋土灶,撸起袖子,山屋土灶,煮一锅青精饭,煲一罐碧涧羹,桌上摆几个小菜,闲坐堂屋,望着门外的天际线,发一会儿呆。
云石是吾师,花树皆旧友。为俗事所累,常想起山。
编辑 曹宏萍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