蒌蒿
作者: 李若涛“蒌蒿是生于水边的野草,粗如笔管,有节,生狭长的小叶,初生二寸来高,叫作‘蒌蒿薹子’,加肉炒食极清香。”这是汪曾祺在《故乡的野菜》中有关蒌蒿的描述,他接着又说,“所谓‘极清香’,很不具体,嗅觉和味觉是很难比方,无法具体的。昔人以为荔枝味似软枣,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我所谓‘清香’,即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你会想到春水荡漾中,蒌蒿的清香也随波一阵阵地荡出来。
南京的蒌蒿又叫芦蒿,以江心洲、八卦洲的最为出名,八卦洲号称“中国芦蒿第一乡”。以前,周边沿江沙地尽是蒌蒿,现在已很难寻觅了。为了闻到“新涨春水的气味”,我们来到八卦洲踏青。到了小岛的中心,先是在陌上花渡溜达一圈。这里春花尚未开放,没什么游人,地上野菜只有婆婆纳、繁缕、茜草、蒲公英等数十种。婆婆纳是绝对的优势品种,树下、河堤上铺得满满的,太阳出来,蓝色的小花绽放,若星星闪烁。还有宝盖草也有成片的,还未到花期。等到花开时,宝盖草玫红的小花,放大看,叶片如伞,伞下的一圈小花朵犹如一圈站立的小田鼠,很有趣。
得知上坝村有种芦蒿的,我们沿着小江北岸一路西行。便到了“八卦洲上坝农庄”,中央水塘外,全是整齐的蔬菜大棚,种的全是芦蒿。掀开门帘,只见一片艾叶模样的青葱羽叶扑面而来,太漂亮了!这里的芦蒿分批种植,有的大棚已收割,有的才出小苗。蒌蒿是多年生草本植物,根状茎上有节,野生状态下,每年冬天从根状茎上的节上抽芽长根。我们看见有的田撤了大棚,地里长着蒌蒿的幼苗。
“这片田就是芦蒿的种田。”农庄里的小刘告诉我们,“芦蒿能长到1.5米左右,到了八九月份,将它的茎切成段,进行育苗,之后再把小苗移栽到大棚里。”原来芦蒿不是种在水田中的。小刘说,种芦蒿的地要用水浇透,移栽幼苗时,要用专用工具在土上打洞,然后把苗移栽下去。盖上大棚后,水分蒸腾到棚顶上又落下,在大棚这个空间中循环,就不用浇水了。“冬天最早上市的是紫秆芦蒿,最接近野生品种,现在种植的是青白秆的和青秆的芦蒿。”
我告诉她,我们想找真正野生的芦蒿。她说,难了,之后又反问我:“你真的觉得野生的好吃?我们觉得土腥味太重,不如我这个青白蒿。”小刘的话让我想到:栽培的菜蔬一定输于野生的吗?
先民们没有科学知识,但他们在采集的过程中一般会避免吃过于苦涩、过于麻和味道奇怪的食物,因为这样的食物往往含有对人不好的成分,所以非要吃这样的野菜,都要通过浸泡、盐渍、焯水才吃。现在,采集野菜的种类十分有限,这是生物多样性的丧失,各地的野菜种类都差不多,人们采集的都是安全可靠的野菜。现在野菜蔬菜化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人们能吃到的蔬菜种类多了。有科学家推算过,如果没有农业,地球只能支持大约3000万的采集者。其他人怎么办?所以我们只能在春光明媚的天气里做做采集者的梦,甚至在大棚里采集。
蒌蒿是菊科、蒿属的植物。这个属的植物有350多种,我国有186种。其中有大名鼎鼎的艾蒿、青蒿。蒌蒿多生于水边堤岸或沼泽中,是蒿属唯一的挺水植物。野生种广泛分布于东北、华北、华中等省区。
最早记录蒌蒿的是《诗经·周南·汉广》:“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流沙河讲诗经》中说这里有一个比喻:杂树林中有各种柴火,我只喜欢你一个楚(楚即黄荆条,上好木柴)。可见蒌和楚是作者寄托深情的那个草木。这个樵夫也是个深情的现实主义者,想到追不上人家,女子总要出嫁,就喂好自己的马,把新砍的柴给她驮去,做一份贺礼。
蒌在这里是给人吃的还是给小马驹吃的呢?蒌蒿开花结实之后,植物纤维增多,可做柴薪使用。据动植物汉名训诂研究者高明乾先生说,蒌蒿的古名较多,古人称它为“购”“蔏”,意为通过商贾购买才能得到,买这个嫩草应该是给人吃的吧。“蒌”言其高,有楼高之意。
苏轼有一首脍炙人口的诗《惠崇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据考证,当时人们正是用蒌蒿与河豚一同烩羹,古人认为,蒌蒿有解河豚之毒的作用。《本草纲目》说蒌蒿有“利肠开胃,杀河豚毒”的作用。过去吃河豚一般用菘菜、蒌蒿、狄芽一起烹煮,就像现在常用秧草一样。
《红楼梦》第六十一回写到晴雯要吃芦蒿,柳家的忙问,是肉炒鸡炒?小燕说,荤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个面筋的,少搁油才好。看看这有多讲究。北京并没有蒌蒿吃,人们揣测这是曹雪芹的金陵忆旧。面筋若是市场买的还好说,如果是自己做可是真麻烦。这段文字中,柳家数落丫头们,说她们平常吃得太好。提及的食物有细米白饭、肥鸡、大鸭子、鸡蛋、豆腐、油盐炒枸杞芽等。
芦蒿也是救饥的野菜,《救荒本草》《野菜谱》都写过它。饥荒年代,人们不仅吃叶吃茎,连白色的根也刨出来吃掉。因为有清热解毒的功效,芦蒿也做药材使用。
范成大有诗曰:“白鱼出水卧银刀,紫笋堆盘脱锦袍,扪腹将军犹未快,棹船西岸摘蒌蒿。”这样的情景恐难以再现了,或许远方的沙洲中,仍有亭亭玉立的芦蒿。
从明朝开始,南京人开始大吃特吃芦蒿。南京人喜用香干或臭干炒芦蒿,臭干炒芦蒿似乎更为出名,也有用肉丝炒的。江西的鄱阳湖地区盛产芦蒿,他们喜用腊肉爆炒。高明乾先生是河南偃师人,他回忆儿时吃的芦蒿是嫩苗,用清水浸泡,再用盐略腌,去除苦涩味,爆炒后浇上麻油吃,极香美。在南京吃过鳜鱼汤里放芦蒿的,奶白的鱼汤中飘着碧绿的芦蒿秆,味道并未融合,倒像是烧好鱼汤后,再把芦蒿搁进去的,很好看。
编辑 王冬艳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