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大坂山,开出一朵雪莲

作者: 青草

1

据说在藏语里,大坂是冰雪簇拥的高山的意思。当年我们去祁连那边的部队演出,都要翻越那座海拔四千多米的大坂山。那时山上还没有柏油路,也没有那条避开了山顶积雪严重地段的高海拔隧道。

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初夏过去。那是高原的好时节,老远就能看见耸立在苍莽群山间的大坂山,山顶上总是聚着大团大团棉絮似的白云,在碧蓝天空的映衬下,绮丽又壮观。

偶尔赶上一次不怎么好的天气时,山顶就被灰色的云团笼罩了,但那些飘挂在山腰上的云雾,却似一缕缕缥缈的轻烟,给山平添了几分幽邃与神秘。

而那条将要把我们带上山去的砂石路,则不管天气如何,无论什么时候仰头看去,都像一条灰白的带子,弯来绕去地在山上缠绕着,只不过天气晴好时,看得更加清楚而已。

那年,当我们再次来到阔别一年的大坂山下时,眼前又是一幅绿草如茵、碧空如洗的美景了,牦牛在山坡上悠闲地吃草,羊群在草地上白云般滚动,山脚下清亮的小溪在山石间欢蹦乱跳地流淌着……

我们就在这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色中,沿那条灰白的“带子”往山上驶去。刚开始,车窗外还和山下一样,是一派迷人的夏日风光。但随着山势的不断增高,窗外的季节好像也发生了转换——先是随处可见的野花不见了,然后绿草变成了一簇簇枯黄的草,再往上,就是满眼的萧瑟与荒凉了。用“一山有四季”来形容此时的大坂山,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车下那条灰白的“带子”也越来越陡峭,一边的悬崖已深不见底,另一边的山峰也越发险峻吓人。路边时不时冒出一个标着Z字形的提示牌,那Z字还经常一下拐上好几道弯。提示牌旁巨大的山石上,也常写有一个大大的“鸣”字,红色的油漆虽已黯淡,但一眼看去仍有些惊心动魄。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变得灰蒙蒙的,继而还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虽说大坂山的气候变幻莫测,但这种下雨的天气,我还从没遇到过,又窄又陡的“带子”被雨水一湿,就更难走了。大轿车就像头负重的老牛,喘着粗气吭哧吭哧地往上爬着。

一股股冷风从车缝里钻进来,我们不由裹紧了皮大衣。几个说笑逗乐的已不再吱声,昏昏欲睡的也都睁开了眼睛,大家默不作声地盯着前边忽隐忽现的路和把方向盘打来打去的司机。

2

早上从部队大院出发时,乐队有人开玩笑地朝车下送行的人喊了一嗓子:“但愿能活着回来!”以前下部队演出,不是没发生过让人想起来就后怕的事故,而每次光翻这大坂山,就够提心吊胆的。

终于快到山顶垭口了,可那吭哧了半天的“老牛”却说什么也爬不动了。没办法,我们只好全体下车,头昏脑涨地推着“老牛”继续爬行。在最后那个斜坡上,罢了工的“老牛”还不管不顾地朝后倒滑下去!幸好我们人多势众,总算有惊无险地把它给推了上去。

雨不知何时停了,山上竟然静悄悄的,只有一丝冰凉的风,在脸旁悄无声息地吹着。“老牛”的趴窝,倒让我们得以头一次站在这高高的山上,尽情领略雪峰连绵的壮阔景象。但就在大家刚刚站定的时候,头顶上方那似乎跳起来就能够到的天空上,忽然从前边的一处云缝间飘飘摇摇地落下一串硕大的雪花来,还没等大家从这神奇的一幕中回过神来,那硕大的雪花就纷纷扬扬地漫天而下,山间顿时成了一个如梦似幻的白色世界!

就在我兴奋地伸出手,接住一片跟手掌般大的雪花,和身旁的战友惊奇地看着时,忽听谁又大喊一声:“快看,雪莲!”转身望去,只见路边那块嶙峋的岩壁顶上,一朵白色的雪莲正在雪中盛开着。由于岩壁太高,我们看不到它的全貌,但它冰雕玉琢般的花瓣儿,却清晰可见,上边还落着一些刚飘下的晶莹的雪。

从没见过雪莲的我们,全都仰着头,屏声静气地凝望着……可惜山上不能久留,也没有相机将雪莲拍下来。“老牛”休整好后,我们就在队长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雪莲,下山了。

雪已经不下了,只剩几片零星的雪花,还在风里忽忽悠悠地飘着。这时我们才意识到,这场突如其来的让我们惊喜不已的雪,会给我们下山带来怎样的危险。为了减轻“老牛”的负担和安全起见,我们踩着已是雨雪混杂的“带子”,走下最高处的几个坡道后,才重新上车,往山下驶去。

一路上,那美丽的雪莲都在我眼前晃动着,我甚至没注意“老牛”是怎么小心翼翼地驶下那些险要路段的。下车后,只听司机对拍着他肩膀的队长说:“多亏山上的路没结冰!”

3

几天后,在驻地演了两场的我们,去一个驻扎在高山下的连队慰问演出。傍晚,正在房间里说说笑笑化妆时,连队指导员一脸肃穆地走进来,将一张小照片递给队长,问能不能请人帮忙画张像。不等队长回答,指导员语气沉重地说:“这是我们这里的一位班长,刚在翻大坂山的时候,牺牲了,遗体正在运回来的路上。”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从指导员简短的讲述里,我们得知那位班长是去给部队拉给养的,回来时,因大坂山上气候恶劣,道路又结了冰,汽车打滑厉害,有的地方防滑链几乎不起作用了。在一个斜坡上,眼看装满物资的汽车采取措施后,仍是控制不住地朝后滑去,班长急忙跳下车,脱下身上的皮大衣塞到车轮下,可汽车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滑;班长又迅速脱下身上的棉衣,最后连头上的皮帽子都扯下来塞了进去,随后又用肩膀死死地顶在下滑的车上。汽车终于停住了,可班长却踩到了悬崖边的松土上,还没等站起来,就摔了下去……

那张小小的照片,在我们手中无声地传递着。我看见照片上年轻的班长,憨厚而腼腆地微笑着。

指导员说:“我们这里条件差,照相和洗照片都很不方便,班长只有这张一寸的军装照,给他画张大些的,等开追悼会时用。

那晚的演出还是照常进行了,毕竟战士们一年看一次演出不容易,但能感到台上台下的气氛都有种不同以往的凝重。当舞蹈《春江花月夜》的音乐响起时,不禁有些伤感地想,如果班长没牺牲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看我们的演出,听说班长是南方人,不知是不是也有位江南的姑娘在思念着高原上的他?

节目一演完,我就和一位战友悄悄去了停放班长遗体的地方。在亮着灯的库房外,我们看见里边的班长被白色的床单覆盖着。一位战士背着枪,在为长眠的班长站岗。

那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周围的山峰黑幽幽的,似也弥漫着无尽的忧伤。我们没有鲜花献给班长,只能默默地站在那里,祈愿穿着那么单薄的衣裳走到生命尽头的他是去了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

此后几年,我又随队翻过几次大坂山,却没再见过雪莲。但那个六月的大坂山和那朵盛开在岩壁顶上的雪莲,一直深深地留在记忆里。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觉得那冰清玉洁的花儿是为班长开的。

编辑 王冬艳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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