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龙的发明

《中国龙的发明：16世纪-20世纪的龙政治与中国形象》

施爱东 著

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 出版

尴尬的帝王龙

龙在中国历史上，概括来说是扮演了三种角色：第一个角色，龙是帝王的象征，即“帝王龙”；第二个角色，龙是国家的象征，即“中国龙”；第三个角色，龙与每一个中国人联系起来了，即我们都是“龙的传人”。

在中国早期典籍中，龙通常是作为给神仙、帝王代步的交通工具出现，如韩非子说，“夫龙之为虫也，可扰狎而骑也”。秦汉时期，龙的地位得到提升，与帝王身世发生联系。秦始皇有“祖龙”之称。汉高帝刘邦的出生，则被渲染为刘邦的母亲“被蛟龙踞其上，已而有孕，遂生高祖”。元朝，龙成为皇家专属，受到下官百姓的尊崇。皇帝称真龙天子，帝王世家称龙族。能否使用龙纹，是尊贵身份的象征。这是龙的第一个角色——帝王龙。

帝王龙源自龙的模糊性和神秘性——龙在自然界并不存在，是传说中的神异动物，是皇帝的通天神兽。

虽然下官百姓尊崇龙，但是皇家并不崇拜龙。皇家是在利用龙、控制龙，从而达到加强和巩固皇权的目的。所以，龙在帝王家族的地位是尴尬的，一方面是亲密可靠的祥瑞宠物，另一方面是任劳任怨的全能奴役。

封建时代是有避讳制度的，对神灵的避讳尤其严格。但无论宫廷还是民间，从未对龙有过任何避讳。元代忽必烈在位的1270年，刑部正式下发通告，从制度上确立了龙与帝王世系的排他关系：民间不许织造有日、月、龙、凤图案的布匹，如果有之前织好的，一律加盖官印。之后，这条规则被明清两代延续下来。然而，即便不允许民间使用龙纹，以龙为名的物什在民间还是俯拾皆是。牛蓑衣叫龙具，蹒跚老人叫龙钟，大虾叫龙虾，食品类还有龙抄手、龙须面等。

中国龙的起源

龙的第二个角色，龙是中国的象征，即“中国龙”。民俗学研究者施爱东在《中国龙的发明：16世纪-20世纪的龙政治与中国形象》一书中说，帝王龙向中国龙的转换，是龙的阶级属性向国家民族属性的转换。

中国龙是西方人对我们中国的称呼。也就是说，中国龙这个称呼或者说概念，不是在书斋里凭空发明的，而是在中外文明碰撞的过程中出现的。

西方人为何用龙指代中国呢？主要原因是，明清皇帝的巨大权力给西方传教士留下深刻印象，构成了他们对古老东方国家的第一印象。由此，代表皇帝的龙，便成为西方传教士眼中中国的代名词。

更为直接的原因是，龙足够独特。在16世纪以前，一些欧洲传教士来到中国接触到了龙的图案，这种形象是中国特有的，在欧洲找不到对应物。最初，由于龙的外形看起来很像蛇，传教士便用蛇Serpientes来指代中国的龙。直到17世纪，意大利耶稣会士利玛窦才把中国人的龙文化介绍给欧洲。这时，西方才用Dragon来对应中国的龙。在欧洲，龙多是海怪之类的恶魔。而在中国，龙是皇帝的纹章。为了区分此龙与彼龙，欧洲人会在Dragon前面加一个限定词China或者Chinese，翻译过来就是中国龙，这也是中国龙最早的源头。

虽然这些传教士都是偶像崇拜的反对者，但都客观地介绍了龙在中国的地位以及龙纹的使用状况，并未刻意将龙丑化为海怪或妖怪。这样的介绍，让那些原本就醉心于东方神秘文化的浪漫贵族心驰神往。17世纪，巴黎出现了仿制中国的以龙为图案的丝织衣物；18世纪的欧洲贵族阶层，更是掀起了一股“龙旋风”，模仿中国园林风格建造龙居、龙泉之类的私家园林。

18世纪末，中国国力下滑，西方人开始丑化中国龙形象。比如，19世纪，欧洲人在当时流行的漫画里创造了一个叫“满大人”的形象。满大人穿着清朝官员的衣服，拖着长辫子，留着八字须，抽着鸦片烟。他的神态或是自高自大，或是奸诈狡猾，或是惊慌失措。满大人之后，在欧洲的漫画界又出现了“辫子龙”。 清朝官员头上的大辫子，和龙的条状外形类似，在西方人看来这都是落后野蛮的象征。臃肿的中国龙身体上，长着满大人的头，肥头大耳，拖着大辫子。

龙的传人

龙的第三个角色，就是今天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可以无比自豪地说“我们都是龙的传人”。这背后，意味着中国的崛起，是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

当年，在“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一些爱国知识分子意识到，必须要把民众力量聚集起来。于是，他们翻阅上古文献，考究了龙、凤、狮、虎、熊、象，甚至植物，想找到中华民族的图腾。

在这个过程中，龙能否作为中华民族的图腾，有不同的声音。因为龙的形象备受争议。首先，龙与帝制时代紧密联系，被看成是落后的。其次，中国龙被西方人反复丑化，形象并不好。再次，龙是想象出来的，并不清楚龙的原型到底是什么。学者们展开了拉锯战，还没有来得及达成共识，抗日战争结束了，确定图腾这事顺势搁下了。

真正让龙的命运得以逆转的是1978年年底。正值改革开放雄心勃勃准备走向世界的中国，亟须一批励志故事、励志歌曲以振奋人心，《龙的传人》恰逢其时地唱出了人们久违的“龙感觉”。

《龙的传人》歌词里在龙前加上一个“巨”字，首先赋予其伟大的身躯和无穷的力量，再将“拿破仑睡狮论”中的“沉睡”“唤醒”诸概念移植到巨龙名下，将长江黄河以及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等中国意象融入巨龙名下，不仅赋予巨龙以中国符号的身份，还将每一个中国人都定义成龙的传人，有效地将大陆、台湾、港澳，以及所有的海外华人牢牢地系于—体，呼应着中华崛起、巨龙腾飞的时代主题。

随着《龙的传人》一次次登上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龙便成为中华民族的图腾，代表着中国，告诉世人：我们都是龙的传人。

编辑 钟健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