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法植染，重现《本草纲目》颜色

邵旻是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副教授，研究中国传统色彩与服饰文化。因为工作需要，她喜欢上了古法植染，又因为植物染色需要种植不同品种的植物，她建了一个染料种植基地，开始另类的乡村生活。

重现古籍里的中国红

“人生的道路真的很奇妙。”邵旻说，“我走着走着，就从最时尚的领域，回归到了最传统的古法……看似两个极端，一切又那么自洽。”

邵旻在常州长大。小时候，母亲教她一些缝纫和编织，邵旻心灵手巧，学得很快。放暑假时，她喜欢看《上海服饰》杂志，一边看一边照着里面的图样做衣服。

后来，邵旻考取中国纺织大学（现东华大学）服装艺术设计专业，本科毕业后又读了同一专业的硕士课程。2001年，她到一家出版社工作，专门负责艺术设计类图书的国际版权引进和策划。

工作了一段时间后，邵旻再进校园，去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攻读博士学位。她选择了“明代宫廷服装色彩研究”作为自己的博士课题。

为了完成课题，邵旻研读了大量古籍文献，她发现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那些生动鲜明的中国色彩随着化工染料的发展而逐渐黯淡，化作了古书上的白纸黑字。邵旻觉得很可惜，她想要亲自实践一下古人的染色技术。

邵旻曾经看到过孔府旧藏的一件明代红色衣服，那种红色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但当她用染料染色的时候，却怎么也染不出理想的效果。后来，她在古籍上看到苏木有染色的效果，且早在西晋时期，它就作为中国普遍的红色植物染料。为了验证这个效果，邵旻到广西、越南、缅甸的深山老林，找到了野外的苏木。当她把苏木放在热水中时，水被染成了桃红色。这让她非常吃惊，眼前这块不起眼的木头竟然能染色。之后，她做了一个“中国红”的创意作品，用不同的植物染出深浅不一的红色。茜草可以染出暖色系的红色；苏木是深红色；红花是鲜艳的大红色……几千年来“中国红”的演进过程包含在其中。

意外的收获让邵旻兴奋不已，她开始身体力行重拾古法植物染色的技艺。

在《本草纲目》里发现玄机

邵旻最喜欢研究《本草纲目》。她发现里面暗藏了很多关于染色的玄机。李时珍记录了三十多种可用于染色的中草药品种。于是，她就跟着书里的描写，到中药店去购买这些药材，回家做染色实验。板蓝根的叶子有“蓝靛”之名，苗族蜡染、温州蓝夹缬都取之于此。还有不起眼的核桃树，它的外皮被取名为“青龙衣”，是古人染发须的黑色原料。

邵旻逐渐成长为一名专业的古法植物染人。很快，从中药店购买干药材已经无法满足邵旻的研究需求了。她发现，在染制特定的色彩时，同一株本草，当它分别作为药用和染用时，炮制方式是不同的。如中药店只能买到熟地黄、干红花，而据《齐民要术》记载，染出御黄（古代皇帝龙袍专用的黄色），需用新鲜地黄；而染出深色的玫红，则需将新鲜红花制成花饼，进而发酵。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为了确保这些颜色的准确性，邵旻想到用新鲜的本草来做染色实验。

邵旻开始自己的寻色之旅。她去过法国小镇寻找菘蓝，还去过新疆裕民地区寻找红花。但这些地方毕竟路途遥远，来去一趟要花大量的时间和金钱。

2021年深秋，一个偶然的机会，朋友给邵旻介绍了上海郊区的朱新村。正值水稻成熟之季，眼前开阔的金黄色稻田里藏着朴素、自然的气息。这一面之缘，给邵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暗下决心：在这里建一个染料种植基地。

邵旻迅速租了一个农家小院还有四亩地，2022年的暑假，她和丈夫商量后，把市区的一套房子卖了，举家搬迁。

在自然中汲取生活

邵旻租住的农家小院看上去和普通民宅并无差别。她把一楼改建成了工作室，地上是随处可见正在发酵、色泽各异的染料桶。大门墙边的架子上摆着一排排玻璃罐，里面装着全国各地采摘的植染原材料。屋内的长桌上摆满了已染和未染的线团、纸张、布料、毛皮料，最里面还有一整排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古籍和来自五湖四海的丝织品。二楼则是夫妻二人住的空间。

邵旻还在院子里搭了个凉棚，放着蓝靛大缸，竹竿上晾着各色布样，栽种着十余种染料植物，专门培育新品种。屋子旁边的四亩田地则是大面积种植的实验基地。

村民得知从城里来了位教授，也很新奇，经常会过来串门。他们看到田里的红花、蓝草、板蓝根、高粱，都觉得很奇怪，问：“种这些东西能赚钱吗？能吃吗？”邵旻笑着说：“不能，我是用来染色的。”

因为天天染布，邵旻的手伸出来都是五颜六色的，全都是植物染料的痕迹。她不喜欢戴手套操作，觉得把握不了水温和酸碱度，只有亲手触摸过，才有最原始的感受和还原植物染的真正方法和诀窍。

从朱新村到上海戏剧学院，单程有65公里，邵旻清晨五点多从家里出发，驱车一小时到学校上课。住在村里，人的需求也会变低，原来买买买的购物模式变成了旧物回收、旧衣改造的节俭模式。邵旻现在穿的衣服都是自己染色的，穿旧了，还可以再染一次。

邵旻有一门课程叫《中国传统色彩美学》，她把自己的课堂延伸到朱新村，带学生们来采摘，体验古法植染。没想到学生们一来就喜欢上这里，不仅可以学到本领，还能享受自然，放松心情。

邵旻在这片由自己创建的色彩世界里收获了累累硕果。在这里，她完成了专著《药染同源：<本草纲目>里的传统染织色彩》的撰写和出版。她希望能以《本草纲目》为线索，在钩沉索隐的同时日积月累地进行彰施实践，对传统工艺进行溯源、补充、修正与改良。

从做博士课题，到沉迷其中亲身实验，再到投入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去研究，甚至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邵旻说：“回首这十多年的经历，人生的路是越走越顺畅了，尤其是回归乡野的这两年，自然的力量和土地的力量重塑了我，让我变得更通透更豁达。”

编辑 钟健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