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与清流
作者: 金璞在儿子吕西安的画笔下,母亲朱莉·瓦雷慈爱且坚韧,即使83岁高龄依旧静美如初。这一切大抵归于爱情——卡米耶·毕沙罗与朱莉·瓦雷,相爱一生,恰如阳光笼罩着清流。
奋不顾身的爱情
在巴黎学习艺术的毕沙罗回父母身边时,家里刚招到一名女佣。她叫朱莉,年龄不大,身姿修长,一张红扑扑的脸庞充满活力。毕沙罗见过不少出身名门的贵族女孩,但她们的虚情假意令人生厌;朱莉则心灵手巧,就连劳作时都哼唱动听的民谣。“画者特质”使然,毕沙罗想把这种由内及外的美收录进画里,他几次提出为之画像的想法,然而对方总是以占用工作时间、容易引起非议等理由婉拒。
一天,毕沙罗同朱莉聊起她的家乡南美洲。当他说到优雅的热带风光和成串的葡萄,朱莉笑得眉眼弯弯,而后仿佛打开话匣子,恨不得把一切有趣的人与事讲给毕沙罗听。朱莉开始工作,毕沙罗在她旁边拿起速写本,后来又支起画架子……作画时,朱莉无须停下手上的活计,毕沙罗擅于捕捉她忙碌的动作与动人的表情。画作完成,毕沙罗邀朱莉一起欣赏,画中女子栩栩如生,一种情愫慢慢氤氲开来。
这对年轻人的恋情并不被毕沙罗家族看好。毕沙罗家境优渥,父母极力反对他爱上家境贫寒的“穷丫头”,甚至恐吓要与之断绝亲情关系,日后不再为其艺术学习资助一分钱。毕沙罗并未退缩,据理力争无果后,他索性带着朱莉和仅有的几件行李去往巴黎。两个人暂住好友的画室,靠朱莉以前攒下的积蓄勉强度日,已经有孕在身的朱莉还制作人造花赚取生活费。毕沙罗心疼朱莉,每天将她送到花店才回画室。不幸的是,营养不良加之操劳过度,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未能顺利降生。休养一段时间后,朱莉提议搬到乡下居住:那里生活成本较低,凭借一双勤劳的手,她便能把日子操持得井井有条。
毕沙罗找到一处用粗糙石头盖成的房子。房里没什么家具,朱莉在房外种下粮食和蔬菜,饲养了几只家禽。第二个孩子出生后,毕沙罗为其取名“吕西安”。孩子的到来为这个家庭平添乐趣,也提醒成为父亲的他尽早实现艺术抱负。
爱即真实的美
1855年万国博览会开幕,毕沙罗与一群志同道合的画家伙伴最终落选,虽然后来有“落选者沙龙”为之提供参展机会,但他的作品无人赏识。35岁时,毕沙罗的父亲因病去世,律师宣布的遗嘱中父亲居然剥夺了他的继承权。接二连三的打击令他心伤不已,朱莉始终陪在他的身边。1866年,他们搬到蓬图瓦兹的乡间农舍,春暖花开,毕沙罗在淡淡薄雾笼罩的风景画里找寻自我。冬天说到就到,没有取暖设备的房子瞬间冷得像个冰窖。毕沙罗顶着严寒绘制《冬日的马恩河岸》,准备提交官方展览时,恩师柯罗质问他:“冬天是不是丑陋且令人反感的?”毕沙罗摇摇头,他认为自己画的正是真实的美——跟朱莉在一起后,这种基于美的纯粹认知尤为强烈。
幼小的孩子怕冷,毕沙罗只好带家人再次来巴黎,租住进一处面积很小的房子。鲜有画作卖出,朱莉时不时做手工活拿到集市售卖。毕沙罗渴望作品入选官方沙龙,但“金框装裱”的要求已然令他望而却步。生活捉襟见肘,毕沙罗仍尽所能帮扶塞尚、高更、梵高等一批印象派画家,秉性善良的朱莉对此毫无怨言。普法战争爆发,他们一家去往伦敦避难——朱莉早已习惯了隔三岔五的搬迁,毕沙罗去哪里画画,哪里就是她的家。流亡一年再度归来,原有租房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毕沙罗的上千件作品亦遭损坏。情绪崩溃的他扶着墙壁泪流满面,朱莉为他拭去眼泪,自己硬是没流一滴泪,她紧接着挽起袖子收拾残局。当家恢复成能够生活的样子,毕沙罗重新拿起画笔:用便宜的小幅画纸创作,接受画扇子、窗帘等手艺活,画好卖的风俗画、铜版画……1871年6月14日,毕沙罗终于有钱补办一场婚礼,他拥着妻子哽咽道:“你若不跟我结婚,而是像你姐姐那样在巴黎找个归宿,至少会比现在好过一些。”朱莉轻声回应:“那大概也没有爱了。一个女人不能没有爱。”
时隔三年,由毕沙罗主导的独立画家协会画展举行。他所展出的《白霜》遭到批评;还有人嘲笑他们是“印象派”。伙伴们心有不悦,毕沙罗却说服大家认可“印象派”之名。或许,是受妻子的宽容与大度的影响,他的性格趋向恬淡。
携手光荣深处
19世纪80年代末,毕沙罗的画作陆续在美国波士顿、法国巴黎参展并得到系统收藏,市场随之涌现出大量模仿其风格的作品,名声享誉国际,毕沙罗和朱莉的经济状况迅速好转。夫妻俩商议为每个孩子安排房间,他们想要画画时,朱莉笑意盈盈地表示:“你们可以像你们的父亲一样做得很好。”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讲述《达芙妮与克罗埃》的神话故事,素来崇尚写实主义的毕沙罗甘愿画起神话绘本。给妻子绘制肖像的习惯还在,孩子们也拿速写本为母亲画像,毕沙罗说:“我们家的女主人完美至极。”
晚年的毕沙罗患有眼疾,不再适合长时间待在室外作画,室内窗前成了另一个画台。1897年,毕沙罗用“巴黎蒙马特大街”系列作品描绘街景:繁华的街道从春到冬变化无穷,朱莉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却数年如一日。1903年11月13日,毕沙罗在睡梦中离开人世。孩子们想接朱莉一起生活,她没有应允,而是留在与毕沙罗居住过的老房子里,看大路上伸展枝丫的榆树和灌木,看跟前绽放的花朵、舞动的鸟雀,它们从丈夫的画里纷沓而至,一切都很鲜活。
昔日,在给儿子吕西安的信中写道:“当一个画家在蒙受苦难时,迫切希望能够找到理解他的人。”这份理解,未必是艺术上的琴瑟和鸣。朱莉给予毕沙罗的爱足以抵抗冬日荒凉,他们的爱情俨然在“光荣的深处”闪耀。“如果我必须重来一遍,我还是要走这条路。”毕沙罗说。
编辑 王冬艳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