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瓦鲁河畔的绽放

作者: 潘彩霞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抗日烽火迅速燃遍松花江畔,在白山黑水间,在白桦林的云雾之下,一对伉俪携手走上了革命与文学的道路。他是罗烽,她是白朗。

他是她的领路人

1929年,20岁的罗烽意气风发,受鲁迅等左翼作家的影响,他以笔为戎,毅然走上革命道路,并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也是这一年,他和青梅竹马的表妹白朗喜结连理。

那时,罗烽在呼海铁路车务段工作,他利用职务掩护党的工作,为革命奔走。白朗并不知情,直到在罗烽的衣兜里发现了一张传单。“从此,我打开了眼界,开始踏上了真正的人生道路,追求着真理,追求着光明,追求着我所不懂的一切。”跟随罗烽的脚步,18岁的白朗加入战斗行列。

东北沦陷后,在杨靖宇将军的领导下,罗烽负责开展左翼文艺运动。白朗为了协助他,也加入反日同盟会。她帮罗烽刻蜡板,印发抗日宣传品,一手娟秀的小楷屡被称赞,创作才华也逐渐显现。“故乡,仍在敌人的掌握之中,故乡的同胞,被嗜杀无忌的魔鬼生吞活剥了,开膛破肚,奸淫抢掠了!”初登文坛,白朗技惊四座,在文中,她把民族蒙难的悲壮书写得酣畅淋漓。

1933年,按照地下党的指示,白朗任职《国际协报》副刊编辑。她刊发了大量进步文学作品,以星星之火唤醒同胞。在当时复杂的文化环境中,这些作品遭受非议,白朗毫不畏惧犀利回应:“这里是公众的地盘,谁给我带死带活的小花小草,我便会给他栽上!”

在罗烽影响下,昔日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学生,已成为坚定的革命者。没有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在血雨腥风中,他们一起办刊办报,出演进步戏剧,手牵手投身抗日救亡。

携手高唱“火红的歌”

1934年6月18日,罗烽照常去上班,刚到办公室,几名便衣警特就突然闯进来,因“反满抗日”,他被捕了,关在日本领事馆。

消息传来,白朗没有惊慌,她设法通知左翼友人,冷静地提醒他们暂时不要联系,随后便一边工作,一边四处奔走疏通关系。为了筹措资金,她变卖首饰,去中东铁路兼职,扛起营救重任。这年,她只有22岁。

在狱中,罗烽遭受了酷刑,十多天无法下地。怕白朗担心,他用小扫帚棍蘸着擦鞭伤剩下的一点碘酒,在纸条上写下:“他们用刑逼我供,但我至死也不能招认。我的身体尚好,请勿为念……”

白朗同样经受了巨大的考验,后来她说:“那时,我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也忽略了一切痛苦,我准备用头颅去迎接野兽的爪牙。当一个人把生命决心皈依于患难和死亡的时候,还有什么足以使他畏惧呢?”她给罗烽送去肉、饼、糖果,还有一条小手帕。手帕上绣着两个字:“珍重”。

1935年,在地下党组织的帮助下,罗烽终于被保释出狱。白朗的笔下充满喜悦:“度过了十个月的惨厉生活,他挣脱了敌人的魔手,带着欢欣,带着病,竟然生还了,任谁都不能不说这是死里逃生的……春风拂苏了我的灵魂,望着那跳跃在树丫间的春光,我高歌着美丽的迎春曲,即使是北国的春天,也是迷人的了。”

然而,危险无处不在,哈尔滨待不下去了。在朋友们的掩护下,他们乔装打扮,秘密前往上海。

流亡的日子,生活捉襟见肘,一件毛衣常常要被典当几次。艰难中,白朗诞下一名男婴,但未满周岁便不幸夭折,那是他们失去的第五个孩子。

家园之恨,加上丧子之痛,种种情感都转化为创作的激情。夫妻俩相互激励,日夜笔耕。不久,罗烽便完成了短篇小说集《呼兰河边》,白朗也发表了包括代表作《伊瓦鲁河畔》在内的大量小说、散文。他们的作品沉郁悲壮,带着强烈的地域色彩,含泪凝血的字字句句,把侵略者的残暴、民众的抗争描写得淋漓尽致。

在东北流亡作家中,在“左联”盟员中,罗烽和白朗成为在艺术创作上并驾齐驱的一对伉俪。抗战全面爆发后,他们又辗转到武汉、重庆,一路走,一路宣传抗日。

1939年,白朗满怀豪情和罗烽一起参加了十四人的“作家战地访问团”,他们将沿路北上,到战火纷飞的前线去。两个多月的跋涉中,白朗用文字记录了这段“红色传奇”。在她的笔下,爬华山时的罗烽活泼而敏捷,那是一向沉静的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颠沛曲折的人生旅途,因这绵绵爱意而顿生光彩。此后,不论在延安,还是抗战胜利后回到东北,他们始终携手,像翱翔在北方上空的雄鹰一样,一路高唱着“火红的歌”。

爱如夏花,根深蒂固

新中国成立后,罗烽和白朗欢欣鼓舞,他们深入生活,专事写作,双双进入创作的黄金时期。白朗用三十个昼夜,一气呵成完成了小说《为了幸福的明天》,蜚声文坛。

1955年,白朗和罗烽被发配到辽宁阜新煤矿劳动改造。在黑暗和低谷中,唯有爱没有褪色。1962年,他们获得短暂的安宁,罗烽特意去照了一张相,在背面,他一语双关地写道:“一九六二年春,大病初愈。”

可是,稍稍喘息之后,他们面对的是更大的暴风雨,在随后的那场浩劫中,白朗的精神和身体都遭受重创,她精神失常了。偶尔清醒时,她折断钢笔,发誓再也不写一个字。

罗烽心如刀绞,他带着白朗奔波于沈阳、大连和北京的医院,无论下放到哪,他都坚持把她带在身边照顾。

多年身心疲惫,颠沛流离,就在白朗的病情稍有好转时,罗烽却病倒了。当年在狱中遭受的酷刑也留下后遗症,睡觉时,他的手脚经常不自觉地抽搐﹑挥舞,甚至弄伤自己。心碎的白朗,不得不在他的四周铺满软垫。

晚年时,罗烽不认识妻子儿女,分不清黑夜白昼。1991年深秋,他永远地离开了。后来回忆起这段岁月,白朗说:“他疯了,打人砸东西,谁能受得了哇。走了,也好……”其间的辛酸苦楚,不足为外人道。罗烽去世后,白朗缠绵病榻,床头柜上,码着两摞书:六卷本《罗烽文集》,五卷本《白朗文集》,那是他们并肩战斗的见证。

躺在病床上,白朗经常想起家乡,想起年轻的罗烽和那个相恋的夏天:“满园的花儿全欣然地开放了,虽然那是一个稀有的酷暑,为了勃(指罗烽)的培植、爱护,那些可爱的花儿却没因酷暑而焦枯,她们反而一天比一天鲜艳,一天比一天根深蒂固了……”

那些花儿,一如他们的爱,任沧桑覆盖,岁月荣枯,依然绽放如初。

1994年,白朗告别人世,和罗烽一样,享年82岁。

编辑 吴元梓 [email protected]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